毕竟,白天在外那么冷时,这家伙都能穿得那样……“坦荡”,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此刻裹在被子中的她,或许……
严怀朗突然脸红,生生打住脑中的想象。
月佼从被中伸出一手,拿手臂擦了擦眼泪,又偷偷将手缩回被中,盯着他的背影软声抱怨道:“睡觉当然不会穿太多,我就不信你们中原人都是和衣而眠的……你能帮我把屏风上的那件袍子递过来吗?”
严怀朗顺着她的话看向屏风,上头果然搭着一件雪青色绒圈锦袍,色泽素雅得体,裁剪形制也规整,绝不像她白天穿的那样“偷工减料”……
思及此处,午后在泉林山庄擂台下的某个场面,蓦地冲进严怀朗的脑海。
被轻衫薄纱绰约包裹住的娇躯偎在他怀中;宽袍大袖滑至肘,白皙柔润的半截藕臂紧紧攀住他的脖颈;红纱与白衣亲昵相贴;衣领上醒目的唇印。
忽然觉得……脖子发烫。
严怀朗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几步过去将那袍子取下再退回来,仍是背对着床榻,反手将那袍子递过去。
榻上的人迟迟没有动静,严怀朗觉得指尖被手中那袍子捂得快要烧起来了。
“拿去。”他催促道。
月佼望着他别扭的背影,嗓音赧然:“我手短,够不着。”
严怀朗一怔,斟酌着朝床榻的方向退了两步。
因他始终背对着床榻,便错过了月佼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光芒,像一头才长出几颗乳牙、初学狩猎的小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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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以目光略略衡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确认他没有忽然回头的迹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扑了过去。
纤细但并不过分柔弱的手臂越过严怀朗的肩头,微沁的食指指尖敏捷地点在他的唇上。
唇间一凉后,即刻有微微的刺痛与麻痒自唇瓣直冲脑门。猝不及防的严怀朗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回身并扣住了她的手腕。
冷冷的眼神扫过她身上厚实的深衣,严怀朗心中大呼失算。
若早知她穿得规规矩矩,他也不必为了避嫌而背过身去——
果然,做君子,是没有好下场的。
被扣住腕间命门的月佼并不惊慌,一对才被泪水洗过的明眸扑闪扑闪地望着他,庄严宣布:“你中毒了。”
严怀朗不着痕迹地试着运气,发现并无任何阻碍,于是冷漠地板着脸道:“睡觉还随身带着毒.药?”
“在袍子里呢。”月佼伸出没被他扣住的那只手,飞快地朝他晃了晃掌心的小药瓶。
严怀朗没好气地放开她,重又坐回那小圆凳上,波澜不惊道:“所以,你其实并不信我?”
“一开始是信的,可后来你那样一说,我就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月佼将他先前拿来的那袍子穿上,这才掀被下了榻,施施然走到房中的桌前倒水喝。
“虽然我心里很相信你,可是道理上确实不该这么轻易就相信你,所以才给你下毒的。”她解释得跟绕口令似的,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严怀朗心中无语问苍天,他这是挖了个坑将自己埋进去了?
“什么毒?”
月佼一手撑在桌沿上,另一手握着茶杯,扭身回望他:“红云谷识字的人不多,所以我们的许多毒.药都没名字的……你要喝水吗?”
不知她想做什么,严怀朗也不妄动,只是审慎地盯着她。
见他板着脸不说话,月佼忙放下杯子走过来,坐在榻边与他四目相对,耐心地解释道:“你别对我动手,我知道我打不过你的。这毒不会立刻发作,你每个月记得来找我拿一回解药就行。”
每个月拿一回解药?
严怀朗只能无奈叹息:“几时才能彻底解毒?”
“等你能向我证实,你真的是能见到皇帝陛下的官,我就把最后的解药给你,”月佼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笑了,“这世上只有我才有解药,若这中间我死掉了,那你也会死的。”
这是在警告他,不能杀她。
严怀朗唇角微扬,环臂靠在床柱上觑着她,自暴自弃道:“那就这样吧,等我手上的案子了了,就带你回京一同面见陛下。”
什么叫自作自受?他这就是。
对他的配合,月佼点点头表示满意与赞许。“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严怀朗却没急着说出来意,反而淡声笑问:“江湖上都只知姑娘‘天下第五妖媚’的名号,却不知姑娘芳名……本官有一个疑问,还请姑娘解惑。”
“是要问我的名字吗?”月佼捋了捋他话里的意思,大大方方道,“月佼。”
其实她从未刻意隐瞒自己的名字,可这一年多以来大家都“妖女、妖女”的称呼她,没人认真问过她叫什么名,她也就懒得说了。
“不是,我是想请问,”严怀朗眼中有淡淡的好奇,“前面四个,都是谁啊?”
月佼沉默良久,才面无表情地轻启柔唇:“在下,复姓……第五。”有个鬼的前面四个,你们这些想法奇怪的中原人。
“哦,”严怀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笑着将话锋一转,“你此前一直追着洞天门的人,其实就是因为看不下去他们贩卖奴隶的事,对吗?”
月佼重重点头,两手愤怒地握成了小拳头:“我可以帮你的,他们有许多暗窝子,官家的人轻易找不到。”
“我今夜来找你,就是想同你谈这个事。”
自同熙元年起,《新修大缙律》已明文禁止蓄奴,更不允许买卖奴隶。
一年前,有人察觉江湖上似有贩卖奴隶的迹象,严怀朗当即派人追查。
原本已有了些线索,可月佼凭空出现,一路打草惊蛇,使洞天门的交易愈发隐秘,线索中断。案子迟迟没有进展,这才惊动了严怀朗,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出手。
严怀朗左手食指屈起,以突出的指节抵住额心轻揉,万般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你一直打草惊蛇,这案子早该结了。”
“啊?”傻眼的月佼满脸呆滞,久久合不上嘴。
第九章 (捉虫)
中宵夜静,窗外有风声呼呼。
房中明烛轻曳,温柔地轻晃着傻呆呆的人影。
月佼端端正正坐在床榻边沿,握成小团子般的两手撑在床板上,满脸呆滞,烛火盈盈衬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头全是懵懵的柔光。
宛如一只被吓到呆住的小松鼠。
“平日里不总是一副精明又嚣张的样子吗?”严怀朗面上神情淡淡的,心中却有止不住要往外扑的笑意在翻涌。
平常大家都说他是个不爱笑的人,可他近来每每看见这家伙就想笑,他怀疑自己可能有毛病。
他的声音让月佼回过神来,艰难地清了清嗓子,疑惑地看着他:“你说,‘平日里’?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怎么忽傻忽精的,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严怀朗无奈地勾起唇角,坦诚相告:“追着你跑了许久了。”
监察司负责跟进此案的人在今年三月下旬时发现,洞天门买卖奴隶的交易方式和地点忽然之间全部大改,一番探查后,在五月中旬才确切掌握了洞天门与红云谷之间的恩怨,自然也知道了月佼的所作所为。
这时监察司的人才明白,去年末,有几处地方府衙都收到过的那种字迹怪异的神秘字条,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这位热血妖女之手了。
字条上写着洞天门贩卖人口的消息,交易的时间、地点一应俱全,就是字丑了点。
因监察司还需要循线查证洞天门手中那些“奴隶”的来源及去处,不能打草惊蛇,便让那几处地方府衙将消息压下,按兵不动。
许是月佼见消息发出后官府始终没有动静,以为这种事官府是不管的,之后便再也没有传过消息,只闷头用自己的法子去解决问题了。
不得不说,她砸人场子的效率极高,自从她插手此事之后,洞天门竟再没成功过一笔奴隶交易。
虽是好事,但这也成功断掉了监察司的另一条线:没法查证那些人最终都是被卖给谁的。
“我手下的人从五月中旬就开始追踪你,一直到十月,”严怀朗眉梢轻扬,似乎又想笑了,“我亲自跟在你后头,也有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下来,严怀朗终于相信手下那些人之前呈递给他的消息并非推托之词,眼前这家伙当真如他们呈文中所说的那样,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搞事,然后突然又不见踪影。
像能飞天遁地似的,看得到动静,却总是追不上。
今日在泉林山庄的擂台下,她被人一脚踹进他怀中时,他心中第一个念头竟是:哦,是人形,没尾巴,不是松鼠成精。
月佼朱唇微启,贝齿轻咬唇角,眸中有片刻的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是要将我抓起来问罪关押吗?”
听他说了许多,她自己也暗暗捋了半晌,原本对他身份的那点疑心也差不多消散殆尽。
她已经隐约有些明白,自己多半是真的闯祸了。
做了错事就得认罚,这道理她懂。
“若我说是,你待如何?”严怀朗说完这话,见她又在使劲咬自己的唇角,忍不住蹙眉,脱口道,“好了好了,没真要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