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婉娘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大床上,喉咙疼痛难忍,她默默地落泪,连哭也发不出声音。忽然她的婆婆带着两个家丁闯入她的房间,带她到李家小姐的闺房门外跪着,逼迫她听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让她知道,李家小姐才是岳郎的正妻。
第二日,岳郎发现真相气恼万分,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件事的主导者是他的母亲。他心想,这件事断然不可让婉娘知道。
当岳郎收拾好衣冠和心情,去往婉娘的小苑时,婉娘正坐在庭院里绣花,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看见岳郎走进来,微笑着站起身,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话了,于是神色有些落寞。
“婉娘。”岳郎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率先解释昨晚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昨晚我有些公事要处理,熬到很晚,怕打扰你休息因此没有回来找你。”
昨夜那些她永远不愿再想起记忆喷涌而出,她自然知道岳郎昨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并非善妒的女子,只要他同她说,她不会不同意,可他竟然找这样的借口!婉娘心如刀割,却故作轻松,扬起最甜蜜的笑容,投进岳郎的怀抱。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告一段落。岳郎因为愧疚,更加疼爱婉娘,却也让李家小姐更加嫉妒。
那一日,岳郎有事外出,李家小姐邀请婉娘去山上的寺庙上香,婉娘不敢不去。一路上,李家小姐坐着轿子,吃着可口的水果,喝着清香的茶叶,婉娘却只能步行跟在他们后面,什么吃食也没有。
眼看着李家小姐的轿子越来越远,婉娘已然精疲力尽,怎么追都追不上,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忽然从背后推了狠狠推了她一把,婉娘反应过来之时,眼前已是万丈深渊……
她再醒来之时,全身疼痛难忍,仿佛被碾碎一般。岳郎正坐在她的床边,满脸憔悴。
岳郎一直不肯告诉她,但是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她再也无法跳舞了。
多少个夜晚,在岳郎入睡后,婉娘以泪洗面,她伤心自己再不能唱歌,再不能跳舞,可是她不恨,她不恨李家小姐,因为她有李家小姐得不到的,岳郎的爱。
可是她忘了,岳郎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国家的将军,当边境再有战事,他又必须要回到战场。
“婉娘,等我回来。”岳郎临走前对她说道。
婉娘微笑着点头应下。
因为婉娘不能行走,岳郎也不忍让她一路奔波,便将她留在了家中。他怕李家小姐又伤害婉娘,便嘱咐母亲照顾婉娘,可他哪里知道自己的母亲才不会管婉娘的死活。
婉娘是病死在床榻上的,不是因为什么不治之症,她死于风寒的高烧。
起初她只是受了寒有些头疼,但是她口不能言,下人们谁都没有这个耐心弄明白她在比划什么,只是将一日三餐放在她的房中便离开了,到后来她渐渐不能下床,饭菜都不能吃,也无人问津,下人发现异样之时,婉娘已经死了三日。
然而婉娘并不知道自己死了,她依旧日日夜夜地坐在庭院里,等她的岳郎回来。
他们将婉娘草草埋在了后院的榕树下,但是每晚依旧能听见小苑里传来她的歌声,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正文 第045章 为什么六长老是个禁忌
不久之后 ,岳郎的母亲和李家小姐纷纷搬出旧宅,不止是因为这里成为了一间鬼宅,还是因为岳郎也死了——他战死在沙场上。
皇上为了安抚岳 郎的家人,特意给她们在都城赐了一间宅子,让她们安置下来,而婉娘却一直留在了这里……
这便是 冥魍一族的通灵本领了,他们能感知鬼魂的执念,了解他们的放不下。
“快捉了她,我们便可以回去休息了。”神羽君说得没有半分感情,他见陆芷昭迟迟不肯动手,便率先用法术招惹婉娘,激起她的愤怒。
婉娘不是恶鬼,只是怨灵,不会无故伤人,但若是一再被招惹,亦会激起她的怒火。
婉娘被神羽君从榕树上打下来,第一个反应是问:“岳郎?是我的岳郎吗?”发现并非岳郎后,她立刻怒气冲冲地化身凌厉恶鬼:“是不是你们带走了我的岳郎?把岳郎还给我!还给我!”
死后的婉娘再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听不见也看不见世间的变化,她只有一个念头,等岳郎回来。她没有害过人,活着的时候没有,死了亦没有,这样的鬼,为什么要让她魂飞魄散?
然而此时的婉娘已经丧失了理智,她恶狠狠地向陆芷昭和神羽君冲过来,陆芷昭被动地用法术张开结界挡住她的攻击:“我不会让她死的!”
“她已经死了!”神羽君在一旁冷漠说道。
“那我就更不能让她再死一次!”陆芷昭大吼一声,推开婉娘的攻击。虽然陆芷昭想要让她灰飞烟灭是十分简单的事,但她不愿意这么做,于是只能被动地躲藏。
只有冥魍的人才能感知鬼魂的执念,陆芷昭拿不出证据证明婉娘并非“恶鬼”,也不可能告诉神羽君自己的身份。
因为神司对鬼魂的偏见,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也蒙蔽了百姓的双眼,他们打着保护活人的旗号消灭阳间无辜的鬼魂,这正是冥魍厌恶神司的地方。
神羽君不再说话了,只是冷眼看着她,看着她渐渐没了体力,渐渐落于下风,渐渐遍体鳞伤。
终究还是不忍心,神羽君慢慢在右手汇集法力,却马上听见陆芷昭的制止:“你别插手!”
“她是鬼,她不会觉得累,力量不会枯竭,时间越久胜算越小,如果不要我出手,你就在死之前消除她!”神羽君的语气冰冷无比,冷过初春料峭的寒风。
怎么办?难道她真的要清除婉娘的魂魄么?她只是想等她的岳郎回来,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沦落至魂飞魄散的地步?若是转世,他们也许还能在下一世相遇……
眼见着神羽君就要动手,陆芷昭灵机一动,冲他喊道:“帮我一个忙!把榕树下的萧挖给我!”
神羽君一愣:“什么?你怎么知道……”
“先照我说得做!榕树下东面一尺的地方,埋着她的尸骨,还有一只萧……”陆芷昭匆匆躲过婉娘的进攻,“快点挖!”
神羽君略略犹豫了片刻,终究是用法术在榕树下挖了起来,很快,他看见了一堆白骨,白骨的手边果然有一只萧,他来不及多想,用法术将萧抛给陆芷昭。
陆芷昭稳稳接过,几步后退远离婉娘,将萧放在唇边,那萧上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她试了试音,还能吹,随即她吹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正是婉娘方才在榕树上跳舞时哼的那首。
在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原本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婉娘立刻安静了下来,她默默地听着,苍白的脸上留下两行血泪,嘴里喃喃地道:“岳郎?”
这首小调是岳郎最喜欢的,他常常吹着萧,欣赏着婉娘的歌舞,便能暂时忘却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万千白骨。
眼前落英缤纷的庭院渐渐失色成灰白古旧的陋宅,过去人们议论过的岳郎的死讯亦涌入心头,婉娘突然明白了过来,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陆芷昭擦了擦嘴角上蹭得泥土,对她道:“回去吧,岳郎在底下等你。”
过了好半晌,婉娘才停止哭泣,她的身影渐渐变成金色,最终化作一堆星光散落不见,只余一缕飘渺的回音:“谢谢你。”
陆芷昭长叹一口气,将那长萧放回她的遗骸中,重新埋好。随后,她站起身,回过头来看着神羽君的,等着他的决断,她违反了神司的准则,神羽君必然不会放过她。
谁知神羽君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后也不要再做了。”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不惩罚我么?”陆芷昭有些诧异,快步跟上他。
神羽君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你知道为什么六长老是个禁忌么?”
陆芷昭自然回答:“不知道。”这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事。
“你方才做的事,让我忽然想起来了六长老。”神羽君的眼神有些迷离,他说起了那段只有祭司和长老才知道的秘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神司男子多女子少,大祭司之位却大多是男子。在第五十四位祭司之时,难得是个女子,名叫楚涟漪,她的丈夫可不叫‘天女’了,称作‘命宿’……”
彼时长老并非是年长者继位,而是有能者继位,排在第六位的便是叫陆商的男子,他与楚涟漪是青梅竹马,自小便互相爱慕,可是楚涟漪的命宿却不是陆商。
因着族规,两人不可能成亲,却也绝不妥协,最终楚涟漪在二十九岁去世,终身未嫁,陆商也一直未娶。但是在楚涟漪死后,陆商使用了禁术,强行留住楚涟漪的魂魄,两人虽阴阳相隔,但却终于能够长相厮守。
这件事很快便被族里的人发现,即便楚涟漪生前是神司的大祭司,死后却也只是个鬼魂而已,当时的大祭司害怕楚涟漪的存在会威胁到他的权力,便协同长老们一起要将陆商和楚涟漪置于死地,陆商无奈之下带着楚涟漪离开神司,去往未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