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饿不饿,用饭都不拘小节到如此地步的长公主,确实让司檀不知说什么好了。
隐约间,她好似看到了自己趴在食几上狼吞虎咽的样子。没有长公主的飒爽风采,只顾着填饱肚子的自己,定然是傻乎乎的。
转眸偷瞄一眼身旁的闻亦,一抹微云浮上脸颊,司檀窃窃缩了缩脖子,不由暗叹一句:还好他不笑话。
由于薛云希手上动作过大,殷红慢渗过衣衫,宛若如血山茶悄绽在肩头。趁她速度放缓,司檀舀一盅暖粥递上。
“长公主——”
“嗯?”薛云希抬眸。
稍一凝神浅思,司檀将粥轻放在她手边,探问说:“你那些日子都去了哪,为何没一点消息回来?你受这样重的伤,可是得罪坏人了?”
薛云希执箸的右手轻颤,刚夹起的小块蘑菇再次落进盘中。低眉怔然片刻,她不甚在意地摇头,道一句:“没有。”
“可是,昨日怪老头说……”
“别听那老骗子瞎说。”说罢,薛云希唇畔强扯一抹微狐,继续往口中塞吃的。
边塞边絮叨:“那老骗子医术不怎么样,精力倒是不错,与我争论那许久,竟还有心思胡说八道。表嫂不必理会,当他发疯就是。”
可司檀清楚记得,怪老头昨夜埋怨过,说她身上有旧伤未愈,捡回的小命还不好好护着。
有危及性命的旧伤,又添了新伤回来。她到底是遇上过什么事?又得罪过什么人?司檀不解。
拧眉看了闻亦一眼,转头恰巧捕捉到薛云希眸中划过的几分黯然,张了张口,欲再问几句。
“小表嫂,我要喝水。”薛云希许是吃饱了,停箸搁碗,貌似满足地砸吧两下嘴。
院中婢子方才都被她遣了出去,如此,也就只司檀自己去房中拿。
长公主不愿让她知道,是有意要支开她的。司檀心中明了,可也不强留着非要寻个答案。略一犹疑,道一句“好”,便起身迈上汀步。
房门一开一合,借室内灯火投射在窗台上的乖巧的身影愈来愈浅,至消失不见,闻亦方收神转头,“你想说什么?”
薛云希敛起一身的懒散与倦怠,利眸宛若银钩,丹唇启闭,肃声传出几字,说:“薛明武要反——”
此言入耳,闻亦镇定如初,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恐怕不止是他一人。”
“是……不止他一人!”
薛云希低声呢喃着,眉眼之间的凌厉之色倏地回拢。沉沉雾霭恍然一越,将瞳中生气尽数遮蔽在内。
闻亦道:“回城途中追杀你的,是他?”
“其中之一。”
“还有何人?”
眼前闪过一道或清朗淡雅,或炯然俊逸的高大身影,薛云希心头恍若被数道横飞利箭穿刺。撕扯的疼埋没伤口入浸药草的痛觉。她感到呼吸就此凝滞,好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还有何人?
还有曾甜言蜜语哄骗她,要信誓旦旦护她、忍她、爱她的人。
呵!原来他的护,竟是要有朝一日,借他人之手取她的性命——
闻亦默然片刻,看了她一眼,道:“薛明武一人不成气候,若无故生反心,背后必然有人为他引灯指路。陛下新令颁布不足一年,照此情形,稍一不慎恐牵各方势力涌动。到时,才是最难抉择的……”
闻亦并不急于催她,转诱她自己将其中利害分明辨别。想素来分得清是非轻重的长公主,为取大义,定会有自己的考量。
他本为霸占他人威势的怨灵,从心不愿参与权势争斗,更不便参与。可为求生活长久安稳,自己所愿,往往渺小如尘。
可他所能做,也不过如此了……
薛云希自是知其所指。回想起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几月,心头的沉重好比被巨石狠命压制。
薛明武自小样样不如皇兄,长久避在皇兄的阴影下,心中阴霾日积月累下来,能抹去了孩童时的纯然良知不足为奇。
生于宫廷,早晚都离不开一个“斗”字。就算各王受封远离怀安,自小熏陶下来,加之外人挑拨,因私膨胀在所难免。
可那个人,不算是指路引灯的好先生,也应是他躲在暗处的为他出谋划策的高士了罢。
皇兄新令颁布耗费日久,步步皆为分散地方权力,其中不免牵涉各王利益。都说因利而忠,无益而反。大梁不服皇兄者众,各地封王及地方官尤甚。权不聚,而令不从。新令自始至今步履维艰,其中受阻最多的,不过各宗亲有意为难罢了。
利益争夺,往往是野心逐取权势的突破口。
那人说:“但求一处安稳。”
如今来看,他要的安稳,是她的死。
“我知该怎么做。”静思片刻,薛云希敛回神识,自袖中利落抽出一卷鹅黄锦帛,道:“明日,表哥需进宫一趟,将此物呈于皇兄。该如何布置,全凭皇兄之令。”
“顺带……也与母后说一声,就说我近来心情不好,欲暂住在侯府。”她这一身伤若不痊愈,还是莫要急于回宫的好。
如此,母后定是以为她怨气未消,要继续躲避婚约才住在这里。只要母后不多想,也不会见到她现在的模样,更不会心疼流泪。
闻亦接过,也不忙翻看。他看一眼薛云希,不悦道:“你打算住多久?”
“说了心情不好,要住到何时,自然依心情好赖而定。”薛云嘚瑟地笑了笑,“所以,表哥要想我尽快回宫,就对我好点儿!”
闻亦无闲心与她说笑,毫不客气道:“伤好了,尽快滚回去。”
“当我愿意看你脸色。表嫂可说了,我住多久都成。”
薛云希冷哼一声撑案起身,仰头望一眼挂在高处的钩月,提步往外时,边走边叹:“捡来的表哥,怎么都不亲。也不知使得什么招数,竟能骗来这样乖的表嫂跟你成亲,真是可怜……”
薛云希嘟嘟囔囔地说了许多,到后来听也听不清楚。
直到她颇显潇洒地离去,闻亦缓缓摊开锦帛大致阅过一遍。
也就不足半刻,司檀悄声出了房门,见闻亦认真垂首,小跑过去,自后方搂住他。两臂软软的圈着他的脖颈,像是围了一团暖烘烘的棉花。
“长公主都走了,你怎么还不回房?你看,已经很晚了。”
闻亦笑着将手中之物重新卷好,转而使出一道怪力,将司檀带回在他怀中。
司檀现在已经习惯他的突然袭击,不再如之前那样受惊呼救。她咯咯笑着紧拽起闻亦的衣袖,舒坦地往他怀中钻去。
轻吻落在额间,又逐步往下。划向耳边时,他气息明显凌乱,“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司檀疑惑:“什么?”
“嫁给我,可怜吗?”
司檀想也不想地捣着下巴,“特别……”
可话未出口,闻亦便一口咬向那柔软的红樱,并起身将她轻飘飘带起,像是拎小鸡一样。
这还不可怜吗?
可司檀知道,这话不能说。否则,闻亦会有千百种方式告诉她,并教育她:更可怜的还在后边……
☆、一波未平
次日早, 月沉曦蒙。司檀小可怜似的蜷缩一团,恍然纹毫不动。闻亦轻将她往回挪了几寸,又悄声掖好被角, 看她犹自昏沉, 便不做惊扰。
因长公主请他代转帛书一事,需得掐算好时间进宫一趟。昨夜他已大致阅过, 知其牵涉良多,又顾及而今情势, 便不可再有耽搁。只简单收拾后, 出了房门。
帛书内容其一, 述齐王薛明武松江暗巷私设铸造司一案。其二,则是以周寻草药为名,辗转梁东边防各城, 并与众位守将私相往来。
身为皇族分宗,私贩铁器已属重罪,加之多方结暗党,更是不可饶恕。事情败露, 沿途派遣死士追杀当朝公主。条条状状,昭昭如斯。仅以此此物呈陛下,齐王之过, 足引庙堂内外为之一惊。
果不其然。陛下见到长公主手书,以及夹在里层的几纸信件,登时召光禄勋袁路,太尉佟昭等人入殿商议此事。
期间, 不曾迟缓须臾。
但凡谋事,需得占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之,即便各有侧重,也足足够一番震动。
齐王所图之大,自然为这成事三项百般谋划、顾全。可坏就坏在,长公主薛云希会无意探得,并从中抽取部分证物。
薛明武自是明白,一旦证物面圣,他开始反了还是没反,都不重要。于圣上来说,有心即为过。
他暗中派遣死士,不遗余力地沿途埋伏,欲阻下那帛书。可半月以来的惶惶难安,最终等来的却是:人逃了,死士无一生还。
与料想中的时机有差,便是无天时做屏障。可箭在弦上,发不发都逃不开一个死。与其做那待宰鱼肉,倒不如冒险一搏。
也就半月,齐王薛明武号令州郡,打着抵制新令的旗号,于桓城集结大军,正式起兵往西。
齐王反了。
薛云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与司檀在园中摘山楂果。满树葱绿中,通红的果实宛若铃铛,时而摇曳在风中,时而躲藏在叶间。
她抬眸望一眼幽幽池水,斜阳照树影,映着飘零在上的枯叶,说不出的涩然萧索。就连原本可口惹人留恋的果子,都像是故意与秋对比一般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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