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了最终的一招凌厉掌风,风顷棠疾步后退,脊背狠狠撞向一株月桂。口中殷红溢出,他一手抚向胸口处,疑声道:“你到底是谁?”
闻亦揽着埋在她怀里的司檀,蕴着温软的双眸抬起时,乍然转暗。他轻嗤一声,语气极显蔑然无视。
“风将军有时间问这些,不如回府好生养伤。”
说罢,就要转身回走。
“你不是闻亦。”风顷棠隐去因体内血脉混乱带来的异常,吼间一动,勉强支撑起身。
闻亦脚步微顿,低垂的黑眸中,冷意翩然。
稍一沉思,风顷棠勾起了唇角。带着星点殷红的唇瓣映着那抹别有意味的笑,宛若鬼魅。他继续道:“或者说,你一直都在别有目的的隐藏着。”
闻亦敛神,回应道:“是与不是,无需将军操心。本侯只想奉劝将军一两句,行当行之事,动当动之人。本侯的夫人,恰巧就不是将军能动的,将军若还想活命,便好自为之。”
风顷棠听之,心头一颤。很快,他又禁不住朗声笑了出来。“闻候当真如此珍视?”
闻亦并未回应,揽腰抱起软绵绵的司檀迈步往外。
“既珍视,成亲半月有余,还是个花骨朵。本将军只能赞一句,闻候好心性!”
一语毕,阔袖如碧波遇风,一道利光趁着低垂的天幕,似秋日悬空的钩月,急速向着风顷棠冲去。“这么就怒了?”他回了几分力,腾身左右旋转,避开了这攻势。
闻亦并未在乎身后的风顷棠如何,是死是活,是避开还是承接,他都不理会。稍稍敛神,便提步顺着来时的鹅卵小道离去。
☆、没脸见人
司檀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直到出了宫门也没醒来。闻亦小心地抱着她,有了些安全感的司檀像是一只寻到了窝的小猫,身子比着方才要软许多。可闻亦知晓她心头的恐惧还未散,哪怕入了梦,也还是没能彻底地放松下来。
方才与风顷棠纠缠打斗时,他每一次发力,司檀的肩头就会颤上几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
想她胆子本就小,经此一事,必是吓坏了……
暮色渐渐暗沉下去,稀星零零散散露了脸。暗暮微低时,携有几缕轻风拂过,微凉。守在宫外车驾旁的木缘正焦急等待着,远远见一道朱红身影,心神骤然凝起。
宮宴散了之后,宫门外的车驾陆续离开。她想着夫人也不会很久,谁知这一等,一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见缩在闻亦怀中的司檀睡得沉,她并不知发生何事,只猜她是不胜酒力所致,便慌忙催了车夫驾车上前迎着。
上了马车,闻亦也没将她放下,就这么一直环在怀里。这马车宽敞,足够一人平躺,可他不舍,亦是有些自责,总要紧紧挨着心头才稍觉安稳。
这朝中琐事,他原就不管不问,可今日几位封王于殿中一聚,一举一动具显其膨胀的野心。陛下不放心,才要在宴会之后就要找他商议一番。
可这些与他何干?比起怀里这个失而复得的小人儿,那些个不安定又算得了什么?
闻亦轻柔地抚摸着她圆润的脸颊,昏睡中的司檀心神凝结成团,他只一碰,她的眉头就在再紧上一分。如此模样,闻亦的自责与内疚更甚。
终究是自己的大意,没能护她安然。
闻亦五指缓缓上移,如同轻羽扫过她闭合的双眸。不稍片刻,司檀两睑颤动,神识逐渐恢复过来之后才慢慢睁了眼。
发觉腰间被一双手紧紧箍着,司檀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还在宫里,未能顺利脱身。
她呆愣愣坐着,失落地再次耷拉下眼皮。方才,是梦吗?
不对,是凉的。
那能透过衣衫传递进来的冰凉,唯闻亦独有,旁人如何作的了假?
她似信非疑地轻轻抬眸,眼前真的是那张熟悉的脸。他的下巴,他的双唇,他含着一层如明媚晨阳的眼睛。
这是闻亦没错。
恐又是自己的幻想,清醒了又倒回去。司檀闭眼使劲咬了一口下唇。是疼的!再睁开眼睛时,嘴角一瘪一瘪的,两睑包着满满的水汽。黯然无神的墨珠四下环视。隐囊、软垫、车帘……见都是熟悉的,她才算是悄悄地安了心。
看来,她真的脱身了。
她的不安全,使得闻亦心头一阵阵抽痛。他扳过司檀僵直的肩膀,道:“七七,是真的没事了。”
熟悉的声音轻如白絮,司檀带着些惶然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如扑簌而下的珠玉,一颗连着一颗顺着脸颊往下滚。
“不怕。”闻亦揽着她的两臂再紧上一寸,好给她再多一分安全感,也使得她不再那么恐惧。
“我以为,你找不到我了……”司檀往里一靠,“哇”的一声扑在闻亦肩头,嗓音凄冽,放肆地大声哭嚎着。心头起伏不定的失落与无助,园中步步逼近的威压,在此刻,都化作了崩塌水洪般的眼泪。
之前或是委屈,或是难过,她都是低声抽噎着哭泣,从不见她像现在这样。闻亦抚着她因放声大哭而抖动不止的脊背,眉眼低垂时,蕴满无尽的怜惜。
他轻声道:“我怎能再找不到你?”
愈是细语安慰,她哭得愈是凶猛。像是漂泊许久又归家的孩子,每一声撕扯嗓子般的哭喊都如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闻亦知晓她害怕,也没阻止,任她将一肚子的憋屈都发泄出来。
可她这一发泄,直到马车在府门外停下也没能止住。
从宫门到侯府,这一路不算远,可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之上。这也就是说,她已经哭了半个多时辰。闻亦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到了家就不能再哭。”
司檀仍是埋在他怀里,小声抽泣半晌才伸手揉了揉眼睛。“是你说让我伤心了就哭的,我、我就再哭一会儿。”说话时,她鼻音很重,嗓子明显见哑,比着先前的如溪水流淌山涧的清凌,低沉了许多度。
她说再一会儿,就真的一会儿。抽抽搭搭地缓了一下,待收了声音,就真的不再哭了。
想着宴上她本就没吃多少,这么久的折腾,也该是饿了。闻亦轻抚着她软白的后颈,“已是晚膳时间,该下车回食厅去。”
一说要下去,司檀两手摸索着环在闻亦的腰间,小脑袋顺势晃着满头的珠玉转了个位置,也不抬起,软趴趴地贴着闻亦的颈窝。哑着嗓子,有几分撒娇耍赖的气势,小声低喃道:“我不要出去……”
这一路她这么哭嚎,马车之外跟着那么多随从,必是统统听了去。方才那声音有多凄惨,她哪里还有脸装作无事人一样。
她不要。
心头的恐惧经眼泪的冲刷渐渐散了,却又翻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悔意与懊恼。司檀往闻亦怀里钻了又钻,完全没了大哭时的放肆,若是这里有个洞,她定是毫不犹豫地躲进去。
闻亦知她在想些什么,默声笑了笑,“为何不要?难不成你打算缩在这儿不走了?”
越说,司檀越是不好意思。她两手使劲揪着闻亦的束带,像是一只扒在树上偷吃果实的松鼠。默然良久,她才慢慢退了出来,低着头,“我……才没缩着!”
她磕磕巴巴地否认,摇晃脑袋时,两鬓低垂着的珠玉细碎轻响。两脸蛋像是豆乳,又白又软,还能漾出波来。
闻亦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声线拉长,附和道:“是,你没缩。”
是钻,兔子打洞一般地使劲往他怀里钻。缩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刚刚的状态,还是太轻了。
他话中有话,司檀当然能听得出来。她抬起下巴颇显孩子气地鄙了他一眼,很是坚定认真地继续否认说:“我真没缩!”
她刚哭过的眼睛肿的像是俩水泡,飞起白眼的时候,好似一开一合都能挤出水。映着她圆嘟嘟的脸,又可怜,又可爱。
闻亦禁不住就想要笑出声来。可一想到她才止了哭声,他若是这么笑了,她又得憋出泪。忍了忍,闻亦敛神安静地坐着,等她自己回转。
可等了许久,司檀都没有要动身的意思。闻亦无奈的叹口气,“怎么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说罢,一把将她揽了过来。
还不待司檀有所意识,闻亦像是拎起一只兔子一样,轻松地就将她带进怀里。“不能再这么耗下去,要饿昏头了。”说着,闻亦抱起司檀倾身出了马车。
“你,放我下来……”司檀惊呼一声,扑腾着两腿抗议道。
闻亦含笑看了她一眼,也没放,一直往前走着。他道:“你赖在上头不走,不就是怕见人吗?这样你也不必费力气,也省得旁人笑你。”
他这样说着,司檀更觉没脸。被随从听了一路的鬼哭狼嚎已经够丢人了,到了府外不下车,还得让人抱着,她往后别出门了,就待在院里捂着脸过活罢。
司檀以阔袖掩面,往里靠了靠,轻声请求道:“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来。”
闻亦眉梢微动,于正门前停步,“真要放?”
司檀捂着脸,捣蒜似的点了点下巴,道:“嗯嗯。”
“能走?”
她很是确定的应道:“能!”
闻亦憋着笑,这才将她轻轻地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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