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回平山?”
“我才刚来。”风七七想了一下,道:“外祖母常年卧病在榻,母亲来一次,许是会多住些日子。”
元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从她口中得知会在久隆久待一段时间,是莫名安心了的。
风七七的外祖家,元溯知道,乃天元旧世族童氏。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也不再往营中去,一没事,改去拜访童家老爷子了。
童老爷子与元溯的祖父关系不错,见他来,自是命仆役珍馐玉露的好生招待。
风七七也就是这时候才知道,那个不止一次害她趴在地上的人,竟是威名赫赫的冠平大将军。
那可是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的人。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放肆与他顶了嘴的。
风七七有些心虚,好似恐惧的成分更多。宴上偷偷瞄了几眼,见他一副嗜血模样,板正严肃的人见人怕,小心脏撞了那么几下,尤显局促不安起来。
好在他没在外祖父面前提起。风七七暗暗舒了口气。
可是宴会至尾,他随口找了理由要风七七陪他时,就立马不一样了。换上另一张面孔,时而轻挑,时而温柔,一度让风七七以为,她是见了个假人。
元溯之前常年在外,回了久隆除了上朝的时间,也只待在府里,或者去军营,是不会到旁人府中闲逛的。
一是没兴趣,二是没时间。
可最近往童府来的太勤,每每都点了名要风七七陪。童老爷子最是精明,一下子便猜到了原因。
一个糙老爷们中的糙老爷们,总是缠着他的外孙女,连圣上的赐婚都不屑一顾的,这心思,还用慢慢猜吗?
当他试探性问起风七七时,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她傻乎乎什么也不知道。
风七七一直被风家的老头子保护的很好,虽然是有些小聪明,也很骄纵,可到底是没经历过事情的,不识人心,也不够世故。
童老爷子后来想想,便猜着,这傻丫头应该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元溯每隔几日,丢下手头事就要风七七陪,或是自己去童府,或者遣身旁副将去请她。如此相处的日子,算来是他这些年最轻松、最温暖,也是最令他眷恋的时光了。
自知晓他的身份,元溯知道风七七内心有些惧怕与抵触,可是时日一久,她口齿伶俐,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
既不再怕,就不会拘束了。有时说起话来,会大胆到呛得他哑然且无奈。
有次说起她独自外出一事,元溯恐她出意外,派了几名可靠的人留在她身边保护。
她不乐意,还顶嘴。
元溯又不能朝她动手,忍不住就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可她倒好,毫不领情也就罢了,还不知错,居然敢嘲笑他,说他之前的战功,都是捏敌人鼻子捏出来的。
呵,翘起尾巴就无法无天了?
元溯说不过她,就第一次低下头咬了她……
看她涨红着脸,又羞又气,水灵灵的眼睛里都蓄了泪,元溯算是乐坏了,“以后不许顶嘴!”
她果然收敛不少。
可美好的日子来的快,去得也快。风七七在久隆只住了一个月,便要随着她母亲回平山。
元溯听说之后,在府中辗转一夜。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她绑在身边的欲念深浓到掩盖了他的理性。
对,不能。元溯干脆备了丰厚聘礼,跟在他们之后一起去了。
凤家家主避世而居,不愿自家的人惹上官宦勋贵,如此,可能一不小心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他的不同意,最终也没有拗得过元溯。在平山待了将近两个月,第二年开春,他们成亲了。
只是他没想到,永安公主会在当天哭闹到宫里去。
在他们新婚的第二日,天还没亮,圣上遣侍人请他进宫一趟。
元溯并没有与风七七具体的说赐婚一事,她一直都不知。恐她多想,在进宫之前,只简单与她说了几句,并教她安心,他可以处理好。
风七七信他,特别相信。骨碌碌转动两圈眼睛,打了个呵欠,翻个身继续睡。
他踏进殿内,圣上端坐在前,皇后、太后、还有一个憋着气立在一侧的人,元溯知道,那是永安公主。
圣上难得不与他周旋,直接放话,说风七七不适合做他的妻子,希望他能看在太后的面上,贬她为妾,娶永安进门。
臣子新婚之夜刚过,当朝圣上为了自己的女儿,脸都不要了吗?元溯毫不妥协,直接拒绝,并言明,不会再娶任何人,便是公主肯委身为妾,他也是不愿的。
圣上不肯放过,联合太后与皇后,软硬话说尽。
元溯还是不肯,也懒得与他们继续僵持,直接上交他惦记已久的玉牌,以及手中掌握的虎符,只愿以此换得一寸安宁。
如此划算的交易,对圣上来说,远比将永安嫁进去要得到的多,不出所料,他凝思沉默片刻,点了头。
元溯回到府中不久,侍人携圣上旨意,随后到了,封风七七一品诰命之殊荣。
“为什么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我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侍人走后,风七七又看了一遍,疑惑的皱起眉头。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安抚他而做的补偿。元溯轻笑一声,转而抽出那道旨意丢给仆役,不甚在意道:“圣上要封,你接着就是,其他的不必多想。”
风七七感觉到绝非好事,可元溯这样说了,她也就没有深想,只当是圣上念在他先前的功劳,对臣子爱屋及乌。
没有了战乱,天元的平静,犹如无风镜湖。
七国宴后,风七七的名号在久隆响彻一时。宛如一颗珍珠,去了裹身的微尘,她的才能与她受封的一品诰命完全对等。
元溯知她聪明,口才也不错,可那三脚猫的功夫确实惨不忍睹。宮宴之上,永安与皇后合计发难,她能不费力气避过去,实在是借了脑子的光。
元溯的忧心,也就此开始了。
回府之后,元溯大小事都特别注意。闲暇时间就教风七七练练拳脚,一来是为打发时间,二来是阻止她乱跑。
她闲不住,尤其一个人的时候。
即便如此谨慎,还是防不胜防。
也就半年不到,风七七但凡外出,总要遇上几件事情。那些一批又一批的歹人累积下来,恍如流沙。
在入秋饮食被动手脚之后,元溯怒极,再也不愿就此隐忍,直接将手中证物呈交,并不管不顾,接连斩杀数人。
皇后母家倒了,皇后受了牵累,永安来府质问,被元溯警告几句驱走。
就此,将军府与永安公主府的梁子,算是结下。
元溯胆大妄为并非一日,圣上也恨,可心有顾念,不到时机,只调离了他手下几员大将,继续忍下不发。
风七七知道眼下的状况不太妙,不止一次提醒元溯,要他跟着她一起回平山。
四方进贡的天元,确实已经没有他冠平大将军存在的必要了。元溯答应,与她约定好,安排好手下的人,待炎夏一过,就陪她一起走。
去燥微凉的初秋时节,他们美好的憧憬并未如约而来。
南境羌族水军侵犯天元边境,数次抢掠,致使渔民死伤无数。圣上未与元溯商议,直接下旨,派他领兵前去南境平乱。
羌族就算有壮大的水军在,对逐渐强盛的天元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元溯已经无心再去制造杀戮,连夜进宫请见。圣上只道是为求八面来贺,拒不更改旨意。
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去一趟的。
不能陪风七七回平山,元溯心中有愧。临行前夜,实在放心不下,哄着她先走。
风七七摇头,“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你早去早回就是,我哪也不去,在府里等着你。”
“听话,这城中不安全,防不胜防的,还是去平山待在自己父母身边好。”
“我保证不出府,一步也不出去。”
元溯还是不同意。
风七七撅起嘴,“你要么带着我一起去南境,要么就同意了,我一个人回平山,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你平安回来,怎么能安心住着?”
元溯自知说不过她,最终妥协,留了心腹钟楚,要他尽力护她周全。
就是他这样的决定和纵溺妥协,换来的不是她的安然,而是他长达数百年的愧悔与煎熬……
元溯记得他与风七七最后的一句话,是在晨明微显之后,他整装外出时,风七七抓着他的手叮嘱:“你此去,千万小心,要比任何时候都得小心。”
他笑了笑,贪恋抱着她攫取一番,才道一句:“好。”
那时的元溯,还不知道风七七的肚子里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他转身往外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风七七轻柔的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如若知道,他是宁可不顾生死的抗旨,也不会去这一趟的。
可是没有如果……
风七七是想,此去是为平乱,不能叫元溯分心,等他平安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她听话的待在府里,真的哪也不去了。可到最后,她确实等到了,却再也没能有机会,亲眼见到她时时挂念的阿回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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