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亦失笑,她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的?
为不扫她兴致,闻亦故意作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低了低下巴,凑她近一些。
司檀圆嘟嘟得脸上蕴满喜色,映着反射过来的水纹,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忍不住的就像要咬上一口。
她说道:“我儿时掉过荷塘,竟是被一蓬叶托着保了命,荷叶哪里有那么大力的。我怀疑是遇上了荷仙。”越说越是神秘,她指着那一处空阔池水,“喏,就是那里。”
荷仙?闻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眉间飞扬,笑得恣意。“这么厉害的,是不是还得拜拜?”
“是哦!”她含气努着双唇,胀的两腮都是圆的。浅思之下,很是认真地就点了点头,“我之前竟是忘了这些,救了我的命的,是该拜拜。”
还真要拜?闻亦扑哧就笑出声来,脸上绽开的光彩好似比那满塘荷花都夺目。
经长廊前行,过甬道,便是邻水宴厅。一座青石曲折小桥越池面直达对岸,将池水一分为二,水榭四周有绿树环绕,蔽一片清爽暗影。
厅内置食案,竹席,冰鉴。兰羞玉酎,尽数摆上。婢子侍奉两侧,三足衔环酒樽中有琼浆漾起水波。
闻亦无需与普通新婿一般,向母家众位亲长敬茶。待进了宴厅,直接携司檀于主位共案落座。府内众人相觑之后,依次席地而坐。
太史令司融或真或假,都是一路和颜悦色。可闻亦有礼应之,却不与他深交攀谈。
歌舞起,笙乐不绝。闻亦无心欣赏这些,想着今早出行匆忙,司檀吃得少。便将食案上佳肴细挑慢选之后,都夹在司檀眼前的瓷碟上。
“你多吃些。”
司檀微微点了点头。
林氏见之,面上颇显惶恐之色,欲暗暗示意司檀。可司檀两只眼睛只在舞女身上,对此并未有所意识。
宴上,司融还是时不时地就要说上一句,闻亦也都应了,不咸不淡的。
可居于下位的,却都是各有心事,各有思量。
未能将司檀丢进泾阳王府做妾,司凝本就憋着一口浊气无处发泄。见父亲都要堆着笑讨好,她的心间更是涌起一阵阵的火光。
看见这个小脓包就来气!什么好事都能让她碰上。
她低下头揉搓着两边阔袖,好似把它当做司檀的脸一般,搓得很是来劲。
胡姨娘轻哼一声,瞥向身旁的司凝,“你生个闷气有什么用,你能将她拉下来吗?”
“将她拉下来有什么难的?”
司凝这么一说,胡姨娘狠瞪了她一眼,“你若是有脑子,就别冲动,给我安生些。”
现在有宣平侯在,她们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抹了他的面子,她们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忍了又忍,司凝硬是将这暗火给吞了下去。
午宴过后,已是未时中。按礼,新妇回门之日,需要随府内长辈一道至内院听训。太史令递了个眼色给林氏,林氏便盈盈笑着上前拉起司檀往后院去。
闻亦并不放心她,可林氏是她的母亲,他也不能说什么。交代了许多之后,才准她离去。
回了原来的院里,司檀也顾不得去看一眼院中花草,被林氏拉着回了房中。
她很是亲切地拉着司檀的手,“你在宣平侯府,可还好?”
司檀想也没想,就重重点头,“很好。”
“侯爷待你好吗?”
“好。”
林氏仔细观察着司檀,她脸上任何的表情都没能放过。她看司檀抿着唇,有些怯怯的样子。她晶亮的眼睛最是藏不住事,一眼便望到底。面上泛着红晕,像是含羞的花苞。
她想起方才宴上宣平侯的举动,猜测着,她是过得好。
林氏思索着,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司檀,宣平侯待你好,你可知是为何?”
司檀双眼圆瞪,微微抬起望向林氏。闻亦待她是好,可是她从来都没想过他为何会待她这么好。
正是疑惑之时,林氏双眸与她相视,斟酌思量许久,回答说:“那是因为你父亲。”
司檀大惊,剔透如珠玉的眼睛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为、为什么?”
林氏看了看她,犹疑之后,放轻语气说道:“是你父亲能帮得到他,他才要娶了你。”
司檀听着林氏的话来,忽然有些难过。觉得鼻头也在隐隐发酸。她眼睑微微颤动几下,便渐渐垂了下来。
闻亦对她好,都是因为父亲吗?
她不太懂。父亲并不喜欢她,他为何会因为需要父亲来娶她?
趁着司檀无所防备之时,林氏略微停顿之后,继续道:“你是因为你父亲才有机会嫁过去的,你现在有的,可都是你父亲给的。你要记得,没有了你父亲,就没有你的今天。”
听她喋喋不休地讲着,司檀忽然有些生气。眼睛也跟着有些发烫起来,好像马上就会有泪水落下。她咬着唇忍了又忍,硬是将蔓延的水雾掩盖了下去。
沉默半晌,才怯怯问道:“母亲,想、说什么?”
“你现在过得好,自然是不害怕。可是这些好与不好都是眼前的。你父亲倒了,这太史府没了,你拥有的所有都会消失。你父亲现在有了困难,只有宣平侯可以帮他。司檀,你既然能得他的宠,定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你就……”
“我知道了。”
司檀耷拉着脑袋,说的很是小声。
她不与旁人争,也不与旁人抢。旁人都当她是好欺负的。动不动的,就有人来欺负她。母亲说的话她会听,就算骂她也会听。所以母亲当她傻。
方才母亲很是反常的问了许多,她觉得心都是暖的。可问得那些,都是冲着这最后的请求来得。
她知晓母亲是不大管事的。因为父亲不喜,不愿让她管。今日母亲说得这些,也都是父亲的意思。她事事为寻父亲开心,这种事定然是会应承下。
现在就连母亲与她说话也要带着目的吗?
司檀心里难过。很是恹恹地耷拉着唇角不再应答。心中含着闷气,眼眶也跟着她沮丧的情绪红了起来。
她现在不想说话,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想说。
可林氏像是并未发觉一般,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你知道就好,等回了侯府,就多向侯爷说些好话。他待你好,定是要听你的,你要趁着机会将他的心思捏在手里,也好暗中帮到你父亲……”
司檀耳朵竖着听她说话,却不再回应,就安静的坐着。
她想回去了。
☆、随她乐意
室外热潮滚滚,蝉燥聒耳。连带着室内的空气都是黏糊糊的,让司檀有些喘不过气来。比着心里由内而外的冒着寒气,这些也都不算什么。
林氏一句跟着一句地交代了许多,待到院外婢子通传,才算是停了下来。
她和颜笑着起了身,“怕是侯爷要等急了,我们这就过去。”
司檀不动声色地避开林氏的触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整个人像是晒枯了的嫩芽,蔫蔫的好没精神。
绕过一条又一条熟悉却又是陌生的窄道,便到了方才宴厅所在的水榭。阳斜隐树影,风曳画清池。
闻亦自水榭中缓缓走出,下了石阶之后,含着笑在司檀面前止步。
“闻亦……”她忍着眼中泛起的潮意,低头轻糯地唤了一声。
她想现在就回去。
不等她张口说完,林氏在一旁对着她的手臂就是一把掐,不悦启唇,含训教之意。“先前都是怎么教的你,还不改口?”
见她疼的肩头一抖,闻亦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唇角的笑意也一并收起。
“随她乐意就好,缘何要来逼她?”
语气并不重,却是极有威严。
手臂一疼,司檀心里正难过,憋了许久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抬起蕴着水雾的眸子,唇角一撇一撇,“夫君,我想……回去。”
她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这么一唤,惹得闻亦心疼不已。他立马慌了手脚,上前揽过她因小声抽搭而打着颤的肩膀,一手抬起,欲将她眼周漫起的水雾驱走。
“怎么哭了?”
他的声音很是轻柔好听,冰凉的手指扫过脸颊也是极舒服。正是伤心委屈时,他越是为她擦泪,她便越是止不住眼泪。且是流得愈来愈凶,像是喷薄的急洪,具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太史令看得一阵烦躁,面色骤然暗下,一道道如利箭般的冷然视线分毫不差的落在林氏身上。
林氏更是急。照她这么没完没了地哭下去,今日那一通好说歹说的交代就要泡了汤,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番心思吗?
她定了定神,压低嗓音提醒:“不许再哭,莫要让人……”
闻亦夹带着怒气的一眼横扫,林氏口中那“笑话”两字硬是被生生憋了回去。她嗓间一哽,面上很是青紫难堪。
“你对她说了什么?”
他声线略沉,冷冽嗓音中明显压制着怒气。面上还算平静,可那双黑眸放射出来的寒芒宛如山巅冰泉,阴厉翻飞间,好不骇人。
林氏刹那间慌了神,惊惧之中,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她微微转眸,卷着一抹殷切,望一眼他身侧低声哭泣的司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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