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夫人,您说什么?”七斤更古怪了。
董夫人自觉失言,笑道:“没什么,就是闲话几句。我再问你,那余宁县主姿容如何?果真对圣人有数次救命之恩?她当真嫁给了白居士?这从前的大国师,不是道士吗?”
七斤道:“这些内情,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他二人感情甚笃,如胶似漆。至于余宁县主,果真是医术精绝,圣人当年顽疾在身,也是余宁县主治好的。”
“既然如此看重,那为何又不赐下府邸?我听高内监说,就是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里?”
七斤甚是烦这董夫人,索性道:“那院子虽小,余宁县主却很喜欢呢。门窗都是檀木所制,院中奇花异草,光是蕙兰就种了院子一角,更别说各种珍奇菊花,县主喜欢,不愿意搬。便是圣人,也不敢说,再赐下的院子,就能比得过县主自己的这方小院呢。”
董夫人倒是不明白这蕙兰之类,有什么好,还不如珠宝玉钗呢,只是看七斤说的这般,也不免有些嫉妒。最后又着重问起萧玉台的容貌来。
七斤对答如流:“清汤寡水的丫头,脾气娇惯的厉害,也便只有白居士瞎了眼,不然,她那般,连厨房都见不了,烧碗汤连狗都不吃的,谁能忍得了她……”
“当真连狗都不吃?”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雄厚的声音,七斤吓了一跳,连头都不敢抬了。——李素的能耐她是知道的,故意不发出声响,悄无声息的进来,简直轻而易举。
“小七,怎么不说话了?”
七斤听他和颜悦色,一如以往,才慢慢起身,悄无声息的窥视一眼:“不就是玉台。若不是白玘照顾她,她自己哪能吃得上饭?天生的千金命呢。”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倒真是比许多公主还要金贵的。宫女伺候公主,尚且有阳奉阴违的,那人照顾她,却是无微不至,丝毫不有懈怠。”李素正欲落座,见董夫人面前一地珠翠,皱了皱眉。
从李素进来,这董夫人便急忙坐正了身子,形容气质都有些变化。此时一开口,声音也不如之前柔媚婉转,竟然很是清丽。
“您来的正好,璞玉这丫头生辰,我见她伺候得力,便想赏她一根。正挑着呢。”
七斤越发觉得恶心——连声音都变了,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只不过这正襟危坐什么鬼?萧玉台那臭丫头,平素上哪儿都恨不得横着的,懒洋洋飘洒洒的德行,几时这样端端正正的坐着过?
“东施效颦……”七斤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听李素在上方发了话。
“从前可不是这般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的。嘀咕什么呢?也说给朕听听。”
七斤当然不敢,再如何妄为也是知道轻重的,可心里不知为何就是憋着一股浊气,便道:“从前您是王爷,我还敢说的。如今您是天下之主,可不能像从前那样,没轻没重,胡说八道了。开玩笑也不成。”
李素笑了一声,又问:“说的什么话?和戚窈一样,都生疏了。那你说说,究竟是朕做王爷的时候好,还是做了天下之主的好?”
他如笑谈一般,一如既往。七斤却听出阵阵凉意,地上的大理石砖冰凉沁骨,不知为何,这般的天气,涂鸾殿里还没换上软垫,她一个头撞下去,磕的额头生疼。
“我当然觉得,您是做长平肃王的好,亦师亦友,敬重您也仰慕您。不过,对天下人来说,当然您是做天下之主的好。自古,明君难求,岂能全我个人私心?”
她是声情并茂歌功颂德,李素却看不出什么满意还是不满意,将她晾在一边,去和董夫人说话。
“这些东西,从没见你戴过。”
董夫人娇昵笑道:“怪累赘的,看着好看,带着累。”
“偶尔改换一下,也好。”李素声音温和,董夫人甚是欣喜,熟知他的七斤却听出来,他纵使温和,却并没有多少温情。如他一贯薄情。
从涂鸾殿出来,周渠恰好过来回话,两人都是行色匆匆。七斤巴不得速速出宫,也免得萧玉台挂念。周渠大概是忙的脚不沾地,二人颔首而过。
出宫之后,七斤将宫里的事草草和萧玉台说了,二人若是留在京中,这事情也是瞒不住的,她便没有刻意隐瞒。话说到如此地步,萧玉台再迟钝,也是感觉出来了。倒没有十分震惊,只是有些惶惑。
“他是胸有天下的人,怎会如此?”
七斤道:“他人倒是瘦了很多,总觉得有些古怪。但也说不上来。人人都说,坐上那个位置,就会变的,可他是李素啊,他怎么会这样呢?”
七斤自小跟在李素身边,当年已经当机立断,功成身退,却没想到有再回到京城,亲身验证物是人非的一天。而李素一向是萧玉台心中的战神,又与外祖父舅父等人都有渊源,再想起故去的亲人。两人都有些郁悒,互相劝籍了几句,又哄了一会儿孩子,结果七月这个臭丫头又闹肚子,闹的人仰马翻,两个人忙乱起来,也很快就将这点惆怅抛诸脑后了。
入夜,七斤突然醒来,转身看了看孩子,在窝篮里睡的正香。正欲翻身睡去,突然想起白日见过的周渠,猛地起身,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第三百八十四章风云不测
七斤坐在床前,有些难以确信,细细回想起今日见到周渠的每个细节,越发的手脚冰凉。也不敢再呆了,穿衣起身,披衣出门,一气呵成,任何人都没惊动。
到周渠府邸的时候,他人果然不在。七斤顺了一块通行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找到了外边,在东城墙脚下找到了人。大概是护城河上找到了死人,他正在此处安置,重点交代了一下。
见七斤半夜寻了过来,显然是刚睡醒,周渠很是吃惊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大半夜的,孩子有人照看吗?”
七斤冷笑一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将面前这人打量了个遍。
周渠心知不好,她这眼神,他太熟悉了。急忙将人拉到一边,硬着头皮问:“师妹,你怎么了?今日实在太忙,所以才没有去看你……过几日消停些,再去看看你和孩子。”
七斤冷笑道:“他也没说过,非要去看我们。二斤,你觉得能瞒得过我?”
二斤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是好。
七斤继续说道:“既然瞒不过我,就更瞒不过他了。你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欺君……或者,还是说,这原本就是他的意思?周渠惹怒了他?他是真要做孤家寡人了?禁足皇后,还让我罚跪,这样对我,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周渠?他又怎么了?”
二斤轻喝一声:“慎言!七斤,你是越来越胡闹了,什么话也敢乱说!这是能说出口的话吗?连想都不能想!我告诉你吧,周渠没什么做的不对的,圣人最信任的,除了我们,还能有谁?”
七斤追问:“那周渠呢?他人呢?怎么是你戴着人皮面具在这里,不可笑吗?”
二斤说不出口,可瞧她的样子,根本是敷衍不过去。
“小七,这不可笑。可悲。”
七斤再问,已经带着哭腔。
“可悲……可悲什么?”
“周渠他……出事了。很突然,我们在井里发现了他的尸身,已经冷硬了。什么线索都没有。禁军的事情,周渠原本就在教我,只是常王谋逆的事情过去不久,恐怕这时候周渠出事,惹的人心惶惶,所以秘而不报,由我暂时顶上来了。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不久也要回许家。”
“回许家?”七斤分明是浑浑噩噩,但很奇怪,越到了这时候,反而是清醒的厉害。“回许家拿回你本来的身份,然后接管禁军吗?”
“只能这样。小七,你已经跳出了这个圈子,不要再往里面闯了。他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如果他有话,大概也只是会让我们多照顾你。他放心不下你的。”二斤说着,百感交集,却没有半点眼泪,到最后,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大步走了。
每个人的脚步都是这样匆忙,要做的事情,永远都那么多。
可死去的人,总是要有人来记得他们,以及,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七斤一上马,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几乎是稀里糊涂的闯了回去。莫寻抱着孩子,萧玉台也起来了,胡乱裹了一件披风,和莫寻一起哄着。没见到白玘,大概是出去找她了。她一下马,就抱紧了女儿,好半天才把话说出口。
“周渠死了。”
萧玉台默默的拍拍她的肩膀,她只是不说话,抱着孩子。孩子却很乖巧,闻到母亲身上的气味,又睡熟了。
七斤有些茫然,最后没办法,萧玉台熬了一副安神药,和莫寻两个给她灌了下去,她才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睡了一觉。
莫寻问:“七斤是喜欢那个周大人吗?为什么这么难受?”
萧玉台摇摇头:“也许吧。但她难过,不是因为这个。亲人、朋友、爱人,离去了自然伤感莫名。只是,她再一次深刻的感觉到,风云不测,旦夕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