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吧?”尹大虎露出两颗虎牙,桃花眼激起一片笑意。“前天我们来的时候,小公子还住在南院,好巧不巧,那桌上也是这个粉盒。你若是忘记,这忘性也太大了吧?”
尹大虎打开闻了闻,陶醉的闭上了眼睛:“玉人坊新出的茉莉香粉,清淡怡人,香气悠远,果然是上品!重要的是,这么一小盒,足足要五两银子。你一个小丫鬟,竟然舍得用这么贵的香粉?”
“这……”大丫鬟支支吾吾的,看了大夫人一眼,心一横道:“是大夫人见奴婢照顾公子用心,赏给奴婢的。”
“是吗?就赏给你一个,没有赏给你身边的姐妹?看样子,别人
照顾的很不用心啊?”
黄老夫人轻轻磕了一下茶杯,叹息道:“尹公子,您不必问了。这香粉,是我大儿媳妇的。”
“其实是谁的也不重要啊。我就是随便问问的。”尹大虎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双手奉给许昭:“许老,那您瞧瞧,是否是这铅粉?”
第二十一章虎毒不食子
许昭拿在手中,用手指捏起粉末捻了捻,辨别了一下:“不错,果然是铅粉制成。老夫人,之前是老夫遗漏了,幸而尹公子敏慧,有所察觉。照老夫看,小公子十有八九,是沾染到了铅粉,而引起的斑藓。而且,时日已久,因此这黑斑越来越严重,至于小公子脸上的红肿,却不难查,幼儿皮肤细嫩,沾染到醋、酒等物,都会引起红肿痒痛,注意清洁,不日就可痊愈。”
老夫人闭了闭眼,猛地一拍桌子:“还不说?!”
黄老夫人管家苛严,那大丫鬟知道厉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摆着手:“不……不是我,老夫人,不是我,不是我啊!”
“都带下去,严加看管!”老夫人咬牙吩咐道。黄大夫人还要说什么,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捂上嘴给请了下去。
“许老,还请您开方吧!”
许昭少取了一点香粉,洒在黄公子手上,吩咐道:“先不要擦拭,公子有了反应,即刻来通知我。暂时便不需用药,待红肿退下后,老夫再设法除去公子脸上的黑斑。只是老夫人要有所准备,时日甚久,恐怕不能与之前一样了,始终会留有痕迹。庆幸的是,铅粉只是遗留在表皮,不曾对公子的身体造成损伤。”
“这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管家不力,让许老见笑了。还请您先去偏房稍事休息,待有了确切结果,再送您回城,您看如何?”
许老应了,黄老夫人又再三谢过,一行人这才出了里间。
萧玉台在外院等了半柱香功夫,尹大虎眉眼弯弯,步履轻急的出来了。
“玉台,你猜老夫人叫我干什么?”
“无非是守口如瓶缄口不言,之类。”
“不错。还给了我一个庄子,就在这附近,我早就看上了,半片梅园,暗香幽浮,半壁翠竹,幽篁清影。改天也带你去玩。这庄子嘛,且算作谢礼与封口费吧!对了,老夫人还说了,”尹大虎清清嗓子,学着老夫人慢悠悠的语气道,“许老的高徒,也劳烦他尽心了,老身备了五十两银子,聊表谢意,不知会否太过唐突?”
萧玉台摸了摸下巴,沉:“我若不收,想必老夫人不太放心。虽然也没看明白,这黄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那……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她若不收,恐怕黄老夫人还要忧心她出去乱讲。何况,她也出了大力,不收白不收了。
尹大虎嘿嘿一声,露出了然的笑容:“少年人,贪财好色,人生才够多娇!”
白玘附和:“恩!公子现在还要养我,还是收下吧!”
管家已取了托盘在身后,将银两奉送,只是未曾多言,看来给她封口的任务,是交给了尹大虎。
“玉台,你当时是怎么察觉这粉盒有问题的?”马车上,尹大虎再三看过庄园地契,锁进乌木盒里,这才问起萧玉台正事。适才在内室,正是萧玉台示意,尹大虎出面挑事,才当面揭出此事。
萧玉台眉目低垂,掩下眼角眉梢一片冷凝:“猜的。”
尹大虎哪知她心中悲凉,又连连追问。萧玉台不胜其烦,眉眼稍稍一抬,白玘察言观色,掐着尹大虎的胳膊,柔声道:“尹公子,我家公子累了……”
“快松手!萧玉台!你家这个大力小美人你管不管了?”
尹大虎哀嚎一片,萧玉台眉眼皆是笑意,心中默数三声,才示意白玘松开。
“大夫人和公子亲近,时常陪伴,有粉盒也不奇怪,只是,女子若要添补妆容,不应该是口脂胭脂一类吗?单单遗留下粉盒,就怪了。再者,大夫人虽然泪珠滚落,可是眼神却偷偷的打量老夫人,还有身为外人的你。虽是控诉许老医术不精,却没有多少愤恨之意。至于那个大丫鬟,她应当多少知情,一时慌乱就出来冒认,纯粹心虚不经吓的。那粉盒,连老夫人都知晓是自家大儿媳妇的。破绽就更多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大夫人?”尹大虎桃花眼中水光一闪,他虽幼年丧父,但父母慈爱,因此从未怀疑过大夫人。想来,素来精明的黄老夫人也从没想过,可萧玉台,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疑心是她。
萧玉台一巴掌拍开他越凑越近的脑袋,白玘见状,正经挤坐到两人中间。
“你离我家公子远点。”
萧玉台低声道:“大夫人是他亲生母亲,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她。”
“无论是谁,都想不到吧?你可知道,这密州城的布坊,都是黄老夫人在打理?黄老太爷早就去世,黄老夫人只有一个独子,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遗腹子。此外,就还有两个庶子。大夫人能在精明的黄老夫人眼皮底下做成这件事情,仰仗的,就是亲生母亲这四个字。黄老夫人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尹大虎说完,状似无意的打量萧玉台的神色,对方若无其事,并无异常。
萧玉台拉开车帘,窗外飘进了雪花。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这世间,却也有比虎狼还要狠毒的父母。孩子是因为父母而来到这个世上,那么这种‘生存’,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自然是幸。”尹大虎毫不犹豫的答道。
他虽为浪荡子,却活在钢刀尖刃之上,得意尽欢也好,如履薄冰也好,不都是为了“生”?
萧玉台慢慢道:“嗯。活着就是幸。人常言蝼蚁偷生,对天地来说,人也不过蝼蚁偷生而已。求生,本就是万千生灵,最基本的天性。”
“下雪了。我和小白先回去了。”
尹大虎道:“也好。等黄家水落石出,我再去知会你。”
萧玉台唇角弯起,浅笑间斜他一眼:“我若祥知内情,黄家老夫人还会给我封口费吗?”
尹大虎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应该不会,没准儿会直接给你封口了。”
“所以,我不想知道了。跑这一趟,就是担心因你我之故,坏了许老一世英名而已。如今小公子病因也找到了,其余的,便和我无关了。”
萧玉台“挣”了封口费,牵着毛驴又买了些酥饼、麻糖,分成小包包好,担心里正大爷一时任性,自己又没有饭吃了,好歹买了点能存放的烙饼,咸的甜的两种口味,各备了十块,没饭吃的时候也能充饥。
天色薄暮,断断续续的小雪扬洒,暗黄的茅屋顶上降下星点银河。萧玉台站在院门口,见白玘欢欣蹦跳的去开院门,纷乱的心中渐渐一片宁静。
萧玉台四处奔流,虽然最近的日子过的稍显清贫,却从不把钱财放在心上,又因黄岩村民风淳朴,打算一直在此待到明年,因此每次出去,都带些东西送回来。白玘见萧玉台却神情郁郁,不太欢喜,便主动请缨,去将包好的吃食送去给各家。
白玘先去了左近的两家,一位秦奶奶,头发已经花白了,得知是萧玉台送的,又回赠了半布口袋的红薯干。另外两家,大概因为送东西的是白玘,格外客气,各抓了些花生之类的。
到里正家的时候,坐在门口碾花生皮的里正瞪了她一眼,就进屋去了。里正家大婶啐他一口,反倒格外客气,接了东西,又留下吃饭。
第二十二章四体不勤与五谷不分
白玘眨了眨黑亮的眼睛,甩了甩那半包花生,懵懂的问:“大婶,这个能吃吗?”
里正大婶一愣:“这是花生。姑娘以前没吃过吗?”
白玘捏了一个剥开,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花生仁,神色懵懂,黑亮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雾:“原来是这个。我知道能吃,可我没见过带壳的。”
里正大婶掩面……这位白姑娘,除了好看点,还真不是能凑合过日子的人,再加上一个四体不勤的萧玉台,合起来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么一想,还真是天生一对。
“那还有什么能吃?”白玘一指墙角码着的菘菜,“这个能吃吗?”
“……也能。这是红薯、冬瓜、南瓜、小葱,都可以吃。哦,还有姜,都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