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晴急忙下马,用靴子踏平了城墙外一大片野草,伸脚在草地间搜寻。
“怎么?”子煦驱马走到她边上。
“看到了吗?”盼晴盯了许久,终于看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紫气,围绕在城墙边上,再往城门里看,虽然极难辨认,却仍有愈加厚重的趋势。
“嗯。”子煦点点头,示意她上马。匆匆进了城。
这紫气来得同之前都不同,笼罩在热闹繁华的安临城之上,却一时看不出打哪儿来,只淡淡溢满全城。
“看来是有意躲藏了。”子煦在能俯瞰全城的山头停下,看得更真切,果真,如气如雾,朦朦胧胧,“那我们就把这座城翻个遍。”
安临城中,有大片的湖泊,三面环山,一面直面城中。据说晴雨皆宜,被人笑称堪比美人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所以取名为西子湖。
子煦出来干活,倒也不忘把自己安置得妥妥帖帖,转眼就在西子湖上找到个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宅子,名为曲园,甚是合盼晴的心意。
她喜欢水,便挑了六角的湖心亭,五面都是开阔的水面,只一面由木栈道通往岸边。子煦笑笑没说什么,自己挑了居高临下的二层小楼。
盼晴在六面皆开的亭子里,眼睁睁看着子煦一推窗户便俯视她,“哼”一声,拉下一道卷帘。
在亭子正中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许久没有过心情如此舒畅了。远远地看到东面的堤岸上,游人如织,而有一处的人群最为密集。她挪到亭子最靠东面的柱子边,用力远眺,总算看清了,是个小吃摊子。这才发觉,风尘仆仆往安临城赶路,除了早晨啃了个烧饼,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转身跑出亭子,抬头冲二楼道一声:“那儿有个什么东西,我去去就来。”跑出曲园,骑上马,卯足了劲儿,朝东面堤岸飞驰而去。
☆、端午雄黄(一)
夜幕渐笼,夕阳泼洒在西子湖面,又被一湖春风吹皱,零零碎碎,像块块碎金。
盼晴左手抓个油纸袋、右手托一盘醋鱼、左臂挂一坛花雕、右臂挽一只酱鸭,小心翼翼沿杨柳堤岸走回曲园,一向脾性温和的白马在她背后步步紧跟,也显然走得不耐烦了,又不能弃主而去。好不容易走到马厩边,自觉自愿、规规矩矩地立在里头,还蹭了蹭身边的黑马。
盼晴就这么负重,艰难地转过两丛紫藤与蔷薇,立在通往子煦小楼与自己湖心亭的岔路口,微微为难,是吃独食呢,还是孝敬子煦呢,亦或是二人同饮呢?倒不是她小气,只是看多了子煦的冷脸,怕刚把好容易拿回来的吃食奉上就被他撵走,不要到头来被他独占,自己一点儿屑都尝不到,那岂不是要捶胸顿足,怨天恨地。一时进退两难。
“斩到妖了吗?”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一抬头,子煦从二楼窗户里探出头来,脸上不带笑,很认真地询问。
盼晴摇摇头,“刚刚离得远,只看到一群人围着,走近了才发现,就是个卖小吃的摊子。”
子煦微拧眉头,“还有卖酒、卖鸭、卖鱼的摊子?”
“嗯!”盼晴连连点头,都被他抓个正着了,趁势拐上窄窄的木楼梯,在上头踩得“咚咚”响,转念一想,那岂不是他的卧房?认识这么久,还没见过他的床榻呢,虽然在尘世里倒是睡过……脸又红了,索性立在一楼,朝上头叫道:“大人,下来吧,还热乎的呢。”
二层小楼也在湖边,一层面湖的南面没有墙,于是像将湖景裱起来一样;一楼正中,一个方池,由一条竹子的水道引来西子湖水,与此处本就潺潺涌出的热泉汇在一起,成了一池融融的温泉。温泉池子和湖景之间,一张矮桌,两个蒲团。
将手中的一应吃食在桌上放妥,盼晴围着温泉转了两圈,正想探手试试,子煦已从楼梯上走下,她赶忙收了手。
“你的剑呢?”
被他冷不丁一问,盼晴心里咯噔一下,双手在腰间摸索,真的没有。
“别告诉我抵给卖家了。”他右手背在身后,冷冷地道。
“我,我……”怎么会把爹爹给的剑乱丢呢,盼晴啊盼晴,你越活越倒回去了,她暗暗骂自己,急红了脸,就要往外走。
明晃晃的青冥针竖在她眼前,“剑都丢在身后,还看什么热闹,还斩什么妖?分明是奔着吃食摊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抿抿唇,接过剑,提起酒坛子,“这可是全安临城最出名的花雕酒,你闻闻。”
刻意绷着无数天的脸,随着嘴角一挑,终于露出了笑,“坐吧。”
酱鸭是熟的,子煦抽出一把黄铜柄的匕首,几下切成方整的小块。匕首很是眼熟,黄铜因为年代久远而上了一层包浆,往上看去,乌中透亮,泛出沉沉的光泽,不像普通兵器那种无生气的光。盼晴不自觉地感到脖子一疼,想起来,在尘世间,他就是拿这把刀割伤她的脖子的。
见她盯着不放,子煦解释道,“这是师父送我的,龙鳞匕,没成想,成了师徒缘分唯一的念想。”
盼晴一愣,她听爹爹说过这把匕首,真真是把好刀。
桌边是个温酒的小炉子,花雕倒出的一瞬,芳香四溢。
那盘鱼,本就是做好的。子煦盯着红彤彤的汤汁,居然好好地在盘中,盘沿没有泼洒的痕迹,啧啧两声,“你把人店家的盘子也顺回来了?”
“这一盘醋鱼可金贵了,要一两银子,盘子当然是随鱼一起送的,本来还配两个小碗碟呢,我实在是没手拿了,才忍痛割爱留在人家店里柜台上了。”
子煦又探手打开油纸袋,一个个山楂果大小的元宵个个如样,全都圆滚滚的,裹着一层花生屑。“这就是桥上围满了人的店家卖的?”
原来,他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打一开始她奔出去,就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点头。
“一个简陋的元宵摊子,人山人海,总有个说法吧?”
盼晴又老实地点头,方才她不仅买了元宵,还听传说听得流连忘返。
千年前,一个白面书生救了条小白蛇;小白蛇修炼千年,只为幻化人形报书生的恩。离人形仅一步之遥时,却总也修不成最后那一分,甚是气恼,躲在湖东面桥洞里,一个抬头,那个摊子上落下个元宵,她囫囵吞了下去,便炼成最后一分,幻化成了一位大美女。从此元宵摊子名声大振,都说是赛人参,精吃了成人,人吃了成仙。
盼晴当个花好月圆的甜美故事讲,却见得子煦笑开了,“这事儿我知道,现在这位蛇精就压在那塔下。”他抬手一指,远远的湖对面,一座十三层宝塔直指天空。
那宝塔四周镶满金箔,看着就似有泰山压顶,感到脊梁骨上疼,放下筷子,盼晴立起身子,“压虽压着,全安临城的人都在求菩萨饶了她,把她放出来,还在重金招募壮士推倒那座塔。”
“收蛇精的年轻和尚,如今已经成佛了,可见道行之高,那塔怎么可能倒,人与妖道本就不合,何必强求,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那和尚收她,不是因为她制的药,抢了和尚做法事的风头吗?这样的和尚也能成佛?”气鼓鼓地道。
“嗐”子煦摇了摇头,拿起一杯酒,自顾自地小酌一口,“凡人所以是凡人,眼界与心胸,哪里容得下佛道的宽广。”
“凡人连天神都不能容忍的人妖结合都能容忍,岂不是拥有最宽广的心胸?”
“那是蒙昧!”他一声断喝,虽然不高,却极有震慑力。
二层小楼上下都静了,湖面昏暗的水面上,几只鸬鹚飞起,扑棱棱的振翅声在空旷的湖上回荡。
盼晴的手一时没了力气,连筷子都执不起来。
“好酒好菜美佳人,子煦上神也开始讲情趣了!白哥有失远迎,乞二皇子恕罪。”一个面如冠玉、颀长身姿的文弱书生突然单膝跪在矮桌边上,身后便是湖景,吓得盼晴往温泉池子边躲了好几躲,他他他,好好的门不走,怎么像从湖里钻上来的。
“坐。”子煦一指桌子,威仪十足。
“这位?”他八卦又窃喜的神色,很是眼熟。“许是传说中二皇子新收的女徒?”刻意在“女”字上狠狠咬下去,神色甚至已经到了猥琐的范畴。
盼晴终于记起来,这不是尘世间的二哥吗?做神仙的时候嫌弃胖仙子嫌弃得紧,到了尘世里都给人跪下了,也求而不得,不禁有些好笑。
子煦默认。
看在尘世间他待盼晴很好的份儿上,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谁知他仰头喝光,示意再倒,一而再再而三,带着戏谑的笑看着盼晴,“甚是乖巧甚是可爱,改天我也要收个徒,不,女徒!”欠揍的模样同尘世间一个样。
“有什么异动没有?”子煦不跟他说笑,正了正色。
白哥瞬间也收了方才的无赖样,盼晴心说,装起来倒挺像个好人。“没有异样。”盼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来,紫气遍布全城,他居然什么都看不到,这神仙,大约只知道寻欢作乐,不务正业了吧。
“多费些心思。”子煦替他斟了一杯。
狗腿子!盼晴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自己给他倒了那么多杯酒,只落得个调笑;子煦才给他倒一杯,瞧他那恭敬样儿,让人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