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惨叫,透过丛丛倒挂的水草空隙里,她看到白哥被几个魔兵纠缠。腰间被子煦用膝盖重重一顶,“快走!”命令的语调又恼又凶。
盼晴摇摇头,靠着他,发觉被包围了,看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她急忙将叼着的夜明珠狠狠向远处掷出去,然而无数的箭矢已经在水中激起一串串泡泡,划开江水冲他们射来。
水下每一个动作都很累,盼晴却将青冥针挥舞成了一扇屏障,一支箭擦过她的脸颊,只听到身后“蹭”一声闷响,“不要!”回过头握住箭翎,然而箭头已经划开子煦的衣袍,扎进他的肩窝。
☆、你不好(一)
箭矢上紫色的邪气划开子煦的衣袍、皮肉,还有避水诀的那一道屏障,一瞬间他的衣裳全部湿透。
他不会淹死,盼晴不断告诉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他会难受至极,伤了灵力,甚至折损修为,她怎么镇定得下来。
水草难以割断,对盼晴、对魔兵,都是一样的。她朝头顶斜游过去,用青冥针挑过一圈水草的中段,没有完全挑断,都很精准地切开大半,于是那些幽幽的植物,似乎能够感受伤痛,迅速地微曲触手,像个受伤的人蜷曲了身子,成为一个巨大的花苞,将盼晴和子煦包裹其中。
听得到魔兵在花苞外砍刺,她也发疯般地用剑去割子煦左手腕的水草,这些黏腻又软滑的东西,那么多股缠在一起。才割了一半,她的手剧烈地颤抖,因为她握着子煦的左臂,几乎完全埋头在他的怀里,感受得到他隐忍了许久了颤抖,他受不了水没头顶的痛苦。
“再忍一会儿,就一会儿!”盼晴先是小声劝慰,不知是劝慰他还是劝慰自己,而后急躁地大吼道:“忍一会儿,就一会儿!割不断!怎么办!”
右手还握着剑,左手捧着子煦的脸,轻轻咬住他的嘴唇,将她在水中能得到的气,全都渡到他口中。这一招似乎有用,他不再挣扎,平静下来。
右手又割了许久,终于一松,腰间被他轻轻一握。盼晴松开他的嘴唇,又向他的右手挥剑。子煦也抽出腰间的墨阳剑,砍向右手。
他终于摆脱了束缚。盼晴将青冥针向头顶掷去,自己游向远处隐在水草丛中的夜明珠。原先断了一半的水草,被旋转的青冥针完全割开,那一大朵花苞,如同枝头成熟的果实,缓缓地,疲软地向江底滑去。
盼晴拉住子煦的手臂,冲瞬间空旷了的上方游去。
她知道周围有许多魔兵在等着他们,迅速地将子煦向江面推去,自己则握着夜明珠朝江底游,引开那些猛兽。因为看不清,反倒没那么害怕。她想看清楚,沙丘另一面,发出“倏倏”声响,且顷刻召来如此多魔族的,究竟是个什么,她的父母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估摸着自己引开魔兵的这么一会儿,子煦能够浮上水面透一口气,便将夜明珠重又丢了出去,这漆黑的江底,自己带着个这样明亮的物件,简直在召唤他们来杀来剐。
四周归于黑暗,只有声响,在告诉她,危机重重。脚下的沙子中,有星星点点紫色的光芒,虽然细小却很明亮。她急急潜下去,捞起一把揣进怀里,便直直游往江面。
透过湿透的衣衫,她看到自己胸前紫色的光,又成了魔兵刺向她的标识,身后有箭矢划过江水的声响。
子煦和白哥跃出水面,都受了点小伤,各自在掌心集了些灵力,将伤口中紫色的邪气净化。
“盼晴还没上来。”子煦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捏一个避水诀又要下去。
“二皇子,你下去除了添乱能干嘛?”白哥平日里巴结子煦巴结得紧,一遇事就坦诚无比,“我这就去搬救兵。”
子煦将指节捏得咯咯直响,眼前一亮,水中跃出一个素白的身影,即刻迎上去,却看到一个满身煞气的魔兵紧跟其后,雪亮的刀锋划过,盼晴跌落在江滩的芦苇丛中。
一个响指,魔兵成了团火球,嚎叫着化成了灰烬,白哥守在芦苇滩边,抽出背上的弯刀,守株待兔,一连砍杀十来个魔兵,江面逐渐归于平静。
子煦跪在盼晴身边,她的后背被斜着砍开一个长口子,从右肩直到左腰,汩汩地往外流着血,都是紫色的。用手抚在伤口上,赤红的光缓慢地移动,她的衣衫被血染透,又淌到身下厚厚的芦苇和泥土中,子煦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从来未有过的,无法稳住。好在那些血逐渐变成鲜红色,而后有止住的迹象。
子煦横抱起她,顾不得掩藏神力,跳上一朵云头,朝城西面的曲园飞去。白哥在他身后跟着,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地上三匹马一齐往回奔跑。
“我不是妖,等回到天上,我可以在霖湖里游给你看,游上三天三夜都没关系。”
他“嗯”一声,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抱在怀里是个又小又轻的躯体,她小小的脑袋依偎在他怀里,晶亮的双眼因为虚弱而无神,合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慌得赶紧将头俯下,下颌正贴着她的额头,冰冰凉。
曲园转眼近在眼前,子煦直接跳进小楼的二层,将她放在床榻上。彻底撕开后背的衣裳,将沾满血迹和污秽的素白裙袍丢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又长又深的刀口,皮开肉绽,再深一分就要露出森森白骨。
白哥也气喘吁吁地从窗户跃进来,被子煦头也没回的一声断喝“出去!”赶下一楼。
“盼晴。”低声地叫她,右手紧紧将她的手掌捉住。
“大人,你怎么又剥我的衣裳。”盼晴将头埋在枕头里,很委屈地道。
“我……”子煦一时哑了,仿佛听见窗外有乌鸦在叫,松开握着她的手,退后两步,满眼都是她那光洁的背,拍了拍额头,定下神,在掌心汇聚了一团灵气,再次走到床榻边坐下,已心静如水,手掌抚过的地方,伤痕逐渐愈合如初,又凝成皓白如玉的肌肤。“好了。”
他放下手,却发觉后背正中,有块铜钱大的疤痕,不是这次留下的,却也消不掉。不相信,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疤,其实不用多此一举,凤族业火的痕迹,他最是清楚,一模一样的印子。他用手指轻点,触到之后,才觉着太失礼,急忙收了回来,心虚地偷看她。
她累了,早已堕入半梦半醒的境地。
“你被凤族的业火……”他蹲在床榻遍,右手抚进柔软的黑发,喃喃地问。她来历不明,子煦满心疑问,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此时此刻,摇醒她、揪住她、逼问她,明明,从前对待这种满嘴谎言的骗子,能够轻而易举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正因为行事果敢,才能成就斗/神/的/名号,才能成为堪当大任的皇子。
“你……你烧的……你……你不好……”盼晴闭着眼,在朦胧中说着梦话,吐出的气息轻轻喷在他的鼻尖,像在嗔怪,又像在赌气。
她精巧的鼻翼,因为气愤还一张一合,嘴唇也很不服气似的微微外撅。看来已经没那么疼,身子舒坦了,就又能给他脸色看了,这一路走来,子煦自问对她的脾气不小,她也甩了他不少的脸子,从小到大,谁敢给他这个皇子脸色看。这会儿看她巴掌大的一张脸,睡着了还在跟他过不去,恨不得咬碎那伶牙俐齿的嘴。
“二皇子。”白哥在楼梯上轻轻地叫唤,怕贸然上来惹恼了他。
子煦拿过一件自己的朱红锦袍给盼晴盖上,转身远远地坐在窗口,脚底踩了几颗坚硬的物件,这才发觉,盼晴的衣物中滚出了几个檀木珠子。
白哥贼头贼脑地偷瞄一眼床榻,“哟,果不其然,第一个上二皇子床的另有其人,我赢皓天天尊一坛千年陈金蟾桂花酿。”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子煦劈手丢过墨阳剑,“敢传出去半个字,你试试!”
“哎呀,不得了了,二皇子居然真会为了个女人隐瞒实情,我又赢司命星君一次蟠桃会的上座。”白哥的样子很畏惧,腔调却满是惊喜。
子煦暴起。
白哥矮着身子,躲到西窗前的绿荫千里缂丝屏风后,“所以说,最了解二皇子为人的,还是我白哥啊,所谓正人君子,不过是没遇着那能拿捏住二皇子的神女呐,真遇上了,杀人越货……”
子煦恨不得将屏风整个推倒在白哥身上,突然回过神来,为什么要做贼心虚呢,“你开心就好。”平生收的第一个徒儿伤成这样,他怎么待她都不为过,毕竟,是为了救他。他这个做师父的做到这个份上,很没有成就感。
“捉了西子湖里最老的一只老鳖,正熬着汤呢,晚点儿送来给这丫头补补身子。”白哥收了戏谑,又低头望两眼全身裹在锦袍中,只余巴掌大小脸的盼晴,嘟囔了句,“往江里跳的样子简直不要命了,二皇子,往后,她和五公主扭打一团,你帮谁?”
子煦的太阳穴突了突,“等到我大婚,她也该师满出去,自立门户了。”说完心中竟是一空。
睡梦中,盼晴饥肠辘辘,突然闻到一股肉香,混着丰腴的鲜味,从来没尝过的美味,勾得她睁开了眼。
深夜的屋中,只床边一支蜡烛,子煦独坐在烛光中,正仔细打量手中的檀木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