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霁眉头微挑,宫中狐患,是说她吗?
门突然大开,初雪倒退着进来,跟着踏入的,还有子煦。
“你,出去!”他点点床边的宫女。
那宫女为难的看向望霁,只能退出去。她没有什么神通,望霁也没有,原先的计划也只是变成真身,从人们不注意的角落里钻出去,现在被人堵在房中,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皇上!”外头是宁卿远的声音,“三思!”
外面的男人怎么能进后宫?望霁心里一慌,示意初雪帮她拿外衣,自己盯着脚踏,想要穿鞋,却被坐到床边的子煦按住。
他低头凝望她,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按过她的五官,下手很重,像在把玩一个即将消失的物件。
后宫狐患,她好像需要些借口,“皇上我……”还没能说完就被他的唇舌堵住嘴。
“望霁,我爱你,对不起。”
对不起?胸口穿心的痛,是的,就是穿过了胸膛。望霁尖叫出来,被子煦左手捂住嘴,他的嘴唇隔着他自己的手掌,在吻她,“对不起,对不起……”
“公主!”退出寝殿的宫女挣脱宁卿远,扑进来,却被瞿福按在地上,她发出尖啸,变成一只瘦弱的狼,还没来得及张口咬瞿福,已经被卿远手中的桃木剑当胸戳穿。
望霁的十个指尖伸出长长的爪子,刺入子煦的肩头,她的双眼模糊起来。
子煦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在她身上,右手拿着她用来刺他的短刀,在胸前搅动,每一寸都在撕扯她的心。右手逆着喷出的鲜血,探进温热的胸腔,掏出一团跳动的心脏,放在瞿福端着的铜盆当中,“快去。”
初雪跪倒在床边,惊惧得一声不吭,只不住摇头。
子煦松开左手,发现手背上被自己的牙齿咬了个深深的牙印,手下曾经娇艳的小脸已经变成尖尖的狐狸脸,双眼半张,迷茫空洞。她的胸腔被掏空,生命正在逝去。
“卿远,帮我好好照顾靖亭。”他朝五步远的宁卿远吩咐,低头衔住赤狐尖细的嘴,用力将短刀刺进左胸,上次她没有扎准,而他是战场上杀人的好手,一刀正中,这样疼,方才她也是这么疼,真对不起她。
胸前鲜血直往外涌,视线逐渐模糊,他揉揉眼睛,想要再看一眼望霁,再一次相见,不知是多少次轮回之后,他舍不得,可眼前却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又看到方才身下挣扎的望霁,躺在一片芦苇滩上,胸口插着把刀,身上的素衫染成血红,却仍然血流不止,天是血红的,芦花是血红的,湖水是血红的,他用手去按那涌血的刀口,无济于事。他也浸在她的鲜血里,她痛苦绝望地挣扎,他恨不得替她死,却发觉自己的手按在刀柄上。
他忽的想起她的名字,望霁,期盼雪后天晴,也就是盼晴的意思。
漫长的黑暗,他想,这就是死亡的过程,意识逐渐飘忽天外。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胸口的剧痛仍然在,他突然全都想起来了。他是子煦,凤族的二皇子,未来凤族的皇;他在妖界的不规山,正是当年皇兄来降服山妖的地方,没成想非但没能杀她,反倒娶了她,做出这样有辱天神、有辱凤族声誉的事情,自然被逐出天界,从此他便和山妖生活在这山里,直到魔兵残余扫荡,他和山妖一齐死在这儿;至于他为什么要来,他要救鲛人盼晴的命,她被他用龙鳞匕武断地刺穿了胸,他不知道这把短刀能要水族的命,现在只能求自己的山妖侄儿救她的命。
奋力睁开双眼,他跪倒在地上,怀里是一身血衣的盼晴,她的胸前不再是一把刀,而是个血淋淋的窟窿。子煦如被万道天雷劈过,急忙抬头,看到紫衣的女妖用一个小小的铜钵,盛放着沾了血的物件,她被挖出的心?
那物件发出莹白的光,圆润光滑,比夜明珠更剔透。子煦想要起身,可自己胸口的刀伤像穿透他的身体一般,几乎动弹不得,微微低头,正是那把龙鳞匕,狠狠扎在他的左胸。他只能抱着怀里早已没了血色的盼晴。俯下身,用双唇吻过已经空了的胸腔,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杀她,怎么会这样。
“从前我一直在想,能心狠到砍下自己哥哥手臂的叔叔是什么样的,他凭什么就因为我爹爹爱上了山妖,就要断他的臂,他又有什么能耐敢拍着胸脯说他就是个圣人,他就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来?”不远处的山妖祝冥伸手接过铜钵,“今天我信了,叔叔果然不普通,刀起刀落,前一秒还在说要爱她一辈子,后一秒就叫她灰飞烟灭,毫不迟疑,叔叔果然是个圣人。”话语里极尽轻蔑。
“不是的,我不想她灰飞……”子煦恶狠狠地冲祝冥咆哮,“把她的心还给我。”
祝冥特特将铜钵倾斜过去让子煦看清,“鲛人在极度痛苦怨恨的时候被挖出的心脏,凝聚了他们所有的精气魂灵,就成了这样的鲛珠。叔叔您看,这晶莹剔透的,像不像泪珠?鲛人生来不会哭,所以被三界视为珍宝的鲛人泪,其实说的就是鲛珠。”他不紧不慢地将鲛珠拿到自己眼前,“我听说,叔叔想要她的鲛人泪给天帝幺女治病?您一早就不想给她活路啊,哈哈哈。”笑得甚是得意。
“你——骗我。”子煦咬牙切齿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沫喷出来。
“哪敢骗,我给了叔叔最好的幻境,现实当中喜欢得不得了、又碍着天神架子不屑去求的小鲛人,给您送到跟前,任你轻薄,任你予取予求,还洞房花烛夜,我敢说先前碰都没碰过吧?在幻境过得多么逍遥自在,这可都是盼晴这只小鲛人用苟延残喘的生命在陪你。她楚楚可怜,什么都不想要,蠢到只想要和你在一起,你却还是杀了她,怎么是我骗你了呢?”
子煦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他想吻她,在她好好地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居然从没有吻过,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我要救她,我要救她的,卿远,子昊……”他脑子里一时纷繁杂乱,不知道是哪一个将他引入这条深渊。“我听了卿远的话……”他突然恍然大悟,卿远处处拦着他,却处处在鼓励他,这个骗子。死死盯住祝冥。
这个侄儿毫无惧色,“叔叔,你不要再想怪罪子昊或是卿远了,你一定以为我是卿远?哈哈。”笑得肆无忌惮,“子煦当然是你,可子昊也是你,卿远还是你,你懂了吗?”
妖王身边两个女妖也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
“想不明白?叔叔您可是天神,把您浩然的灵魂铸进一个小小凡人的躯体里,也太艰难了,所以他自行分裂开来,一心只想建功立业的子昊,洞察世事却又没有出世的卿远,当然还有那个大周朝的主宰项子煦,都是叔叔您自己。想要成就伟业的子昊虽然最先死了,可他的心思、渴望,战胜了其他的一切,卿远劝过您,您自己也不舍过,可谁都赢不了子昊,动刀的可是您自己,怪得了谁?”
子昊是他,子煦是他,卿远还是他?他觉得头痛欲裂,这么说来,一早就对她起了杀心的子昊,根本就是他?
是了,当初在安临城发现她是水族,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如果继续带着她,一定会成为他通往凤皇帝王伟业上的试炼,所以早早就想将对她的念头扼杀掉。真的是他自己,居然是他自己。“怎么可能,我不是……”他想说他不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神,“我是想救她的,我可以为她死。”
祝冥摇摇头,“你们凤族贵为天神,贵为羽族之首,却小气到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犯下错误,从上古时就如此。听过《鲛人曲》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剁手剁得浑浑噩噩……预计还有十章左右要结束咯~~
☆、兴师问罪(一)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子煦当然知道,东海鲛人,人人都会哼唱这首曲子。上古时哼着这首曲子血洗凤隐山;暴/乱时哼着这首曲子反抗天界;被关押在水牢时日日夜夜哼着这首曲子诅咒凤族;子婵不幸殒命的时候,那个恶毒的小鲛人,也是哼着这个曲子剖开自己的身体施出寒散咒。“何止听过,永世难忘。”
“叔叔听过,但肯定不知道这曲子在唱什么。”不规山是个集天地灵气的妖山,山中的妖王不出山,便能知晓天地万物从宇宙洪荒开始的渊源,祝冥便是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妖神,“这曲子讲的是上古时期,凤族的皇子和鲛人帝姬爱得无限痴缠,惹得三界无数生灵钦羡,人神鬼妖灵物都在期盼一段惊天动地的良缘,结果到头来,居然是鲛珠更有吸引力。叔叔,您的先人,边拥抱爱人,边直接剜了鲛人帝姬的心,就和您做的事情一模一样,带着鲛珠回了凤隐山。那时候鲛人族还是天神,生生被杀了个公主,自然要讨个公道。可这位凤族皇子真够无耻的,仗着凤族比鲛人族善战,杀了人家的女儿,还将人家全族贬下天界,永世不得上天,世上哪有这样无耻的天神。您不承认我的山妖娘亲,也不承认我,我更不稀罕做你们凤族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