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不回答,只是吃酒,武承嗣道:“算了不管她,小丫头罢了,过两年长大了,这种事早抛到脑后去了。”
阿弦头一次觉着武承嗣如此面目可爱,同他吃了几杯,隐约有了醉意,武承嗣比她吃的更多,借酒装疯,靠坐在阿弦身旁,说道:“小弦,我倒是觉着,你要是我表妹也好,你看……崔晔对你多差,害你瘦了许多,又有心事,如果你是我表妹,咱们一起去跟姑母说,让她把你嫁给我。你说好不好?”
阿弦人虽然半醉,心里明白的很,何况更因为这种醉意,把心里那原本很难说出的话也都变得容易了。
阿弦举手,一把将武承嗣探在自己面前的头推开,道:“殿下你就老老实实娶你的郑家姑娘吧,听说那姑娘厉害的很,再敢胡说,小心河东狮吼。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心里只有阿叔一个人,也只能装得下他,别人想也不用想。”
武承嗣很不忿,嗤嗤地往外喷酒气,阿弦道:“你怎么跟玄影似的。”促狭地抬脚,故意在他的椅子上踢了一下。
武承嗣冷不防被颠在地上,嗷嗷叫痛。
阿弦呵呵而笑,又低头看桌子底下:“玄影呢?”
目光所及,却见玄影站在门口处,玄影旁边的,是一截袍摆跟底下黑色官靴,从一截袍摆看出来人的身份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阿弦偏可以。
她直起身子,果不其然地看见崔晔正在跟前。
笑,渐渐地从她脸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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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晔同阿弦回到怀贞坊,便吩咐虞娘子准备些醒酒汤。
阿弦并没有要喝的意思,正好借酒壮胆。
她拉着崔晔进书房,又吩咐虞娘子不许人去打扰。
关起书房的门,阿弦靠在门扇上,望着面前的人:“我有事要问你。”
崔晔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说。”又温声责备道:“你手上的伤还未全好,不该在这时候喝酒。”
阿弦喃喃道:“我顾不得了。”她停了停:“先前我从户部找到的那一卷东西,阿叔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崔晔眼神微变,唇动了动,并没有立刻回答。
阿弦问:“你知道的是不是?”
虽然崔晔并没有回答,可是一贯对他的了解,让阿弦确信,他的确是知道这卷天书的意思的。
“阿叔知道的话,”阿弦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吗?”
崔晔这才回答道:“是。”
阿弦道:“是关于什么的秘密?”她闭了闭双眼,说道:“黄书吏临死之前要见的人,是阿叔吗?”
一句话出口的感觉,就像是一步步走向悬崖边上。
崔晔的喉头动了动,沉声道:“我原本不知道。”
“那是为什么知道了?”
“看到这卷字的时候。”
“这到底是什么字?黄书吏为什么要见阿叔?”
“因为他想把这卷字给我。”
阿弦在等他进一步的解释,但他迟迟不说,阿弦自觉像是站在悬崖上的人,已经隐隐地看见底下漆黑无边的深渊,现在差的……是背后被人推上一把。
第359章 夫妻道
门扇上忽然响起了嗤啦的响动。
阿弦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并没理会。
但那抓挠声仍是缓慢传来, 阿弦默默地走过去将门打开, 果然见那小黑猫人立而起,正在挠门,因阿弦突然开门,小黑猫扑倒在地上。
它狼狈地在地上滚了滚, 才又勉强站起,抖抖簌簌地蹭到阿弦的脚边, 试图爬到她的靴子上, 似乎怕冷一般把毛茸茸的身子弓成一团。
在小黑猫身后, 是立在门口的玄影, 门开后便探头过来,大概是看到小黑猫已成功占据了阿弦的脚,它就也兴高采烈地跳了进来。
阿弦默然站了片刻,她想回头继续询问崔晔, 却又不想把黑猫丢落下去。
直到崔晔道:“至于那是什么, 我……不能说。”
阿弦低下头看安心趴在自己脚上的小猫,对此刻的猫儿而言,阿弦的脚背就像是能天长地久居住的安稳所在。
但这不过是假相而已。
阿弦问:“是跟不系舟有关的吗?”
崔晔沉默。
阿弦又问:“阿叔……跟不系舟……有什么牵连吗?”
崔晔仍是无言。
无言跟沉默, 有时是因为话题无以为继, 没有话说也不必浪费口舌。
但有时候,却是等同默认,因为无法反驳跟解释,所以干脆沉默无语。
阿弦知道对崔晔而言这是后者。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 崔晔并没有给出详细的解释,也许算是一种仁慈,毕竟,只要不说明真相,阿弦就不必跳进那个她所预见且惧怕的深渊了。
但是有些事可以欲盖弥彰,可以隔着一层窗棂纸而不点破,但有的事情,一定得清楚明白的揭开,因为这并不是要单纯的满足谁的好奇心跟兴趣而已,这后面有着无法挽回的一个人,或许不仅是一条命……但就算只是一个人的性命,也已足够“不共戴天”。
阿弦的双拳慢慢地握紧,身旁的玄影才高兴了一会儿,突然察觉阿弦身上的气息变了。
——“你知不知道,”阿弦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沉重而缓慢,她回过头看向崔晔,“伯伯……他就是被不系舟的人害死的。”
玄影吓得后退,那小黑猫身子一歪,不出所料地从阿弦的脚上滚落在地,它懵头懵脑地在地上挣扎,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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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的终于会来。
这道理崔晔早就知道。
但是真的来到,仍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
崔晔双眸缓缓闭了闭,喉头一动。
“我知道。”他轻声回答。
阿弦胸口起伏,有一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却并不仅仅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难以言说的愤懑,跟惊心,她走到崔晔身旁:“阿叔,你告诉我,你跟不系舟……没有关系。”
崔晔的双眼难得地浮起淡淡地红色,他仍是紧闭双唇,不肯回答。
阿弦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你告诉我啊!你跟不系舟没有任何关系!”
眼泪随着动作飞溅散开,而她的问话就像是无形的小小刀子,把眼泪在瞬间撕裂成细微的片片。
玄影在身后望着两人,它“汪”地叫了出声,不安地原地踏步。
突然门外传来虞娘子的声音,道:“怎么了?”
原来房门打开,把阿弦的声音传了出去,虞娘子不知道何意,却因听出她的声气大不对,心惊胆战,也顾不得其他便过来探看情形。
阿弦死死地盯着崔晔,在这瞬间仿佛忘记了所有,天地都像是在此刻消失,她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愤怒,失望,惊心,痛苦,种种太过激烈的情绪复杂地扭打在一起,难分胜负,如此强烈。
终于她松开崔晔的手臂,后退两步,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都在方才那两声吼叫里被透支光了,阿弦往后一倒,几乎跌坐在地上,幸而虞娘子上前将她扶住。
最终阿弦抬头道:“你走,你走!”
虞娘子见她这样反常,忍着惊慌安抚道:“阿弦!不要这样,有话慢慢说。”
阿弦却不理她,只是盯着崔晔道:“你走啊!我不想再见到你!”失去理智般,声嘶力竭。
崔晔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她燃烧着绝望跟愤怒的双眼,知道这时侯说什么都是徒劳了。
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苦衷,就算是有千万个原因,但仅仅需要一个事实就能将那一切全部打败,这个事实就是朱伯的死。
终于他迈步往外。
“天官?!”虞娘子要叫住他,他却置若罔闻。
在虞娘子震惊的注视中,崔晔出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身后的屋内,传来阿弦不再隐忍的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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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日,阿弦闭门不出。
袁恕己因为领了旨意,要查当年的案子,不免需要阿弦的证言,叫差官打听,却听说阿弦不在户部,自己亲自来到怀贞坊,虞娘子见了问他因何而来,袁恕己便说了来由,又问阿弦怎么并没有去户部。
他心里怀疑是因为流言的缘故,导致阿弦无法面对,所以耽留在家里。
不料虞娘子面露难色,道:“少卿若是为了那件事,还是罢了。”
袁恕己道:“我当初跟她说过,她已经答应过了。”
“不是,”虞娘子摇了摇头:“我拦着少卿,不是因为怕这个,是因为……这两日阿弦情形不大好,因为她、她……”
虞娘子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描述。
袁恕己察觉不对,忙问:“怎么了,出了何事?”他是个急性子,见虞娘子难以启齿似的,便迈步望内:“我去看看她。”
虞娘子忙道:“少卿!”
袁恕己回头,虞娘子道:“先前阿弦跟天官……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她是想提醒袁恕己心里有所准备,不要又在阿弦面前说错了话。
袁恕己惊道:“争执?他们有什么能争执的?”
袁恕己当然知道崔晔的脾性,平心而论他虽然不大待见崔晔,却明白崔晔对阿弦之心,何况崔晔不像阿弦,那人是个有城府心术的,遇到事只会以宽容之心相待阿弦,或者再施以教化等等,又怎会做到如此粗愚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