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赤王愣了一下,“你和一只鸟交了朋友?”
“嗯!”她用力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圆谎。然而赤王并没有多问,只是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女儿:“少神官一贯深居简出,六部诸王都没能结交上他。你倒是有本事……”
她却只顾着雀跃:“快快!快裁起来给我当衣服!”
父王看着懵懂纯真的小女儿,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奇特,思考了片刻,才转过身咐了管家去叫裁缝来。
等羽衣裁好的那一天,她欢喜地穿上,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忽然认认真真地对父王开口,“父王,我要去九嶷神庙学术法!我要飞起来!”
一贯严厉的父王这次居然没有立刻反对,想了一下,道:“九嶷神庙虽然有规矩不能收女人,但你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我私下去求一下大神官,看看能否破个例,让你去当个不记名的弟子,上山修行几年。”
“太好了!”她欢呼起来,穿着羽衣旋转,如同一只快乐的鸽子。
那一年秋天,当九嶷山的叶子枯黄时,九岁的她跟随父亲第二次去了九嶷神庙。
走的时候,她恋恋不舍地抱着渊的脖子,亲了他一口,嘟囔:“我走啦!等我学会了飞就马上回来!”
“嗯。”渊微笑着,“阿颜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学会了。”
“要去好久呢……我会很想你的。”她郁郁地道,手指上绕着渊水蓝色的长发,嘀咕,“那里连一个女的都没有,全是叔叔伯伯老爷爷,个个都是冷冰冰的板着脸,一点也不好玩。”
渊拍了拍她胖嘟嘟的脸庞,微笑道:“没关系。阿颜笑起来的时候,连坚冰都会融化呢。”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渊。”她嘀咕着,“我要好久见不到渊了!”
“来,我把这个送给你。”渊想了想,把一件东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却是一个洁白的玉环,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似玉又似琉璃,里面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这是上古的龙血,非常珍贵的东西,可辟世上所有的毒物——戴着它,就和我在你身边一样。”
她用大拇指穿入那个玉环,骨碌碌地转动,知道那是渊一直以来贴身佩戴的宝贝,不由得破涕而笑:“好!我一定天天都带着。”
“不要给人看到,”他轻声叮嘱,“知道么?”
“知道了。”她乖巧地点着头,把那个玉环放入了贴身的小衣里,“我戴在最里面,谁都不给看!”
可是,为什么呢?那一刻,还是个孩子的她却并没有多想。
在九嶷神庙深处,她第二次看到了那个少年。
这一次,他换下了布衣,穿上了华丽盛大的正装,白袍垂地,玉带束发,手里握着一枚玉简,静默地站在大神官的身后,俊美高华得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从大殿的高处看着她走进来,面容隐藏在传国宝鼎袅袅升起的烟雾背后,看不出喜怒。
“影,这便是我跟你提过的赤王的小女儿,朱颜郡主。今年九岁,诚心想学术法。”
大神官从赤王手里牵过她的小手,来到弟子的面前,“你也已经满十八岁了,预言的力量消失,可以出谷授徒——若得空,便教教她吧,就让她做个不记名弟子好了。”
她怯怯地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不要自己的话来。如果他真拒绝了,她一定会提醒他,当初他明明是答应过“等下次见面就教你术法”的!
然而,那个少年垂下眼睛,看了她片刻,只是淡淡道:“我不是个好老师——跟着我学术法,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她立刻叫了起来,“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山洞!”
他顿了顿,又道:“也会很孤独。”
“不会的不会的,”她却笑逐颜开,上去拉住他的手,几乎是蹭到了他身边,“以前那个山谷里只有死人,你一个人当然是孤零零的——可现在开始,就有我陪着你了呀!你再也不会孤独了!”
他的手是冰凉的,然而少年的眼眸里,却第一次有了微微的温度。
他说:“从比要听我的话,不能对我说谎。”
“好!”她点头如捣蒜。
“如果不听话,可是要挨打的!”少年终于握住了小女孩柔软的手,一字一句地对她道,眼神严肃,“到时候可不要哭哭啼啼。”
……
往事如烟,在眼前散开了又聚拢。
说起来,从一开始他就说得清楚明白了,作为师父他有揍不听话徒弟的权利——自己今天挨了这一顿打,似乎也没法抱怨什么呢。
朱颜在金帐里看着师父带着重明神鸟离开,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背后热辣辣的疼,想要站起来喝口水,却“哎唷”一声又坐了回去。
“郡主,你没事吧?”玉绯进来,连忙问。
“快……快帮我去拿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来贴上!”她捂着屁股,哼哼唧唧地骂,“一定都打肿了,该死的家伙……哎,他也真下得了手?”
玉绯吃惊地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还能是谁?”朱颜没好气,“我师父呗!”
“啊?他,他就是大神官?你以前去九嶷山就是跟着他学的术法?”侍女惊疑不定,看着外面乘风而去的清俊男子,忽然间啊了一声,似乎明白了过来,“郡主难道就是为了他?”
“啊?”朱颜张大了嘴,一时愕然。
然而玉绯却是满脸恍然之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是为了这样的男人,倒也值得!的确比柯尔克亲王英俊多了——可是,他现在为什么又打了你一顿,自顾自地走了?难道是翻脸不认人,不要你了吗?”
自言自语到了这里,玉绯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不过师徒相恋,本来也是禁忌……唉……”
“……”朱颜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全数喷了出来。
这群丫头,年纪和她差不多,想象力倒是匪夷所思。但是……且慢!被她这么一说,按这个逻辑解释这几天的事,似乎也合情合理?如果父王狂怒之下怪罪她,要不要就用这个借口顺水推舟呢?反正父王也不敢得罪师父……
啊呸呸!想什么呢?刚刚被打得还不够吗?
她有气无力地在白狐褥子上翻了个身,呻吟着让玉绯来给她上伤药。玉绯从外面拿来药酒和药膏,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衣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郡主的肌肤雪白如玉,纤腰如束,可是从背部到大腿却都红成一片,肿起来有半指高,每一记抽打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那个人的心也太狠了,”玉绯恨恨道,“幸亏郡主你没跟他私奔!”
胡说八道。以师父的功力,一记下去敲得她魂飞魄散也易如反掌,哪里只会是这些皮外伤?然而她也懒得解释,只是翘着脚催促:“快上药!唧唧歪歪那么多干吗?不许再提这个人,听到了吗?”
“是,是。”玉绯怕郡主伤心,连忙闭了嘴。
伤药上完之后,背后顿时一片清凉,她不敢立刻披上衣服,只能趴在那里等着药膏干掉。无聊之中,想起父王正在来抓她回去的路上,心里越想越苦闷,忍不住大叫一声,抓起面前的金杯就摔了出去。
她已经十八岁了,早就是个大人,为什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选择人生?只因为是赤之一族郡主,她的自由,她的婚姻、她一生的幸福,就要这样白白地牺牲掉吗?
这样比起来,她和那些鲛人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做梦!她才不会真的屈服呢!
那个金杯飞出帐子,忽然凌空顿住,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网一拦,“刷”的一声反弹回来,几乎砸到了她的脸上。朱颜光着背趴在白狐褥子上,被水溅了一脸,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只气得破口大骂。
是的,师父大概是怕她用纸鹤传书之类的术法去搬救兵脱身,干脆就在这里设了结界,凡是任何和她相关的东西都会被困在里面,哪怕只是一只经了她手的杯子!
该死的家伙!”她气得捡起那个金杯,再度扔了出去。这一扔她用上了破空术,然而还是“叮当”一声被反弹了回来,在面前滴溜溜地转。她用手捶地,恨得牙齿痒痒:该死的,以为设了这个结界我就是网中鱼了吗?走着瞧,我一定会闯出去的!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做这种无聊的事,折腾着手里的杯子,扔了又捡,捡了又扔。用尽了所有她知道的手段——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金杯,也无法突破他随手设下的那一重无形结界。
到最后,玉绯和云缦都看得惊呆了。
“好可怜……郡主这是在干什么啊?”
“一定是受了太大刺激,伤心得快要疯了!”
“是啊……刚嫁的夫君犯了谋逆大罪,全家被诛,原本约好私奔的如意郎君抛弃了她不说,居然还翻脸把她打成了这样!哎,换了是我,估计都活不下去了。”
“可怜啊。赤王怎么还不来?我好担心郡主她会寻短见……”
侍女们缩在帐外,同情地窃窃私语。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闭嘴!都给我滚!滚!”她几乎要气疯了,厉声把金杯隔着帐篷砸过去,吓得侍女们连忙躲了出去。然而一想,却又愣了一下:奇怪,为什么她一个杯子都扔不出去,玉绯和云缦就可以自由出入?是师父设下结界的时候,同时许可了这两个贴身侍女进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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