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赤王苦笑,“等我见了白王再说。”
夫妻两个人坐在王府的庭院里,在月下絮絮闲话。
“服侍阿颜的那两个侍女,你把她们怎么样了?”沉默了片刻,王妃轻声问,“整个王府都没找到踪影,莫非你——”
“不要问了。”赤王的声音忽转低沉,“她们知道得太多。”
“……”王妃倒抽了一口冷气,也压低了声音,“万一阿颜再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那丫头忘性大,见异思迁得很,转头就忘了。而且,我不是下个月就要带她去帝都了么?”赤王抬起头,看着大地尽头那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眼神辽远,“这一去,她将来还回不回这个王府,都还说不准呢……”
月光下,有一道淡淡的白影,伫立在天和地之间。
那是镜湖中心的伽蓝白塔,云荒的心脏。
七千年前,空桑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星尊帝琅玕听从了大司命的意见,驱三十万民众历时七十年,在伽蓝帝都建起了这座六万四千尺的通天白塔,在塔上设置了神庙和紫宸殿,从此后独居塔顶,郁郁而终,终身未曾再履足大地。
多少年了。多少英雄死去,多少王朝覆亡,只有它还在,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宛如一个沉默不语的神。
赤王望向了那座白塔,遥遥抬起了手:“阿颜的机缘,说不定,就在那里。”
当赤玉指着那座白塔,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时,大约没有想到在伽蓝白塔顶上,也有一个声音同时提到了他。
“今天赤王向朝廷上了奏章。”
那个声音是对着一面水镜说的,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空桑司天监的袍子,大约四十多岁,看上去精明谨慎。
水镜的另一头坐着穿着黑色长袍的王者,却是远在紫台的青王,冷冷问:“是苏萨哈鲁的事情么?”
司天监躬身道:“是。殿下的消息真快。”
水镜另一头的青王冷笑了一声:“据我所知,应该是时影平定的吧?呵,居然让赤王这家伙先上奏章抢了功劳?”
“大神官性子一贯淡泊,倒是从未有争功的心思。”司天监道,“赤王他还在奏章里替大神官美言了一番,几乎把所有功劳都推到了他身上,自责管理西荒失职,说将不日亲自到帝都来请罪。”
“谢罪?”青王眉梢一挑,眼里掠过嘲讽的表情,“他倒是乖觉——这事儿若不是平得快,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那个女儿朱颜,不是许配给了大妃儿子了么?”
“是。听说柯尔克亲王还没入洞房就死了。”
“那么说来,赤王女儿算是望门守寡了?”青王一愣,忍不住冷笑起来,甚为快意,“他们把这个女儿看得宝贝似的,三年前我替侄儿去求亲还被挡回来了——这回要看看,六部还有哪家愿意捡一个二手货?”
司天监唯唯:“青王说得是。”
青王皱了皱眉,又问:“有没有时影的消息?”
“暂时还没有。”司天监道,“离开苏萨哈鲁之后,就失去了大神官的踪迹。
了眼线,也通过水镜看遍了云荒,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真没用!”青王恨恨道,“早说了让你好好盯着这家伙的!”
“王爷也太难为在下了。大神官灵力高超,以在下这点能耐,又怎能监控他?”司天监苦笑,摇了摇头,“整个云荒,估计也就只有大司命一人可以做到吧?”
“也就是因为那小子本事大,谁都奈何不了他,否则,他能活到如今?”青王狠狠道,“真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司天监不敢回答。
青王仿佛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控,放缓了语气,问:“皇太子还好吗?
“还是像以前那样,老是喜欢出去玩,整天都不在帝都。”司天监摇着头叹气,“帝君早已心灰意冷懒得管束,而青妃一贯宠溺这个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等明年正式册立了太子妃,估计就有人好好管他了。”
“哎,这个小家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青王恨恨道,“都二十一了,还不立妃!帝君在这个年纪上都已经生了皇长子了!”
司天监赔笑道:“青王也不用太急,雪莺郡主不也还小么?”
“也十八岁了,不小了。”青王摇着头,忧心忡忡,“这事儿一日不定下来,我一日不得心安。皇太子毕竟不是皇后所生,非嫡非长,在朝中压力很大——若是早日能迎娶雪莺郡主,和白之一族达成联姻,我这颗心才算放下了。但白王如今的态度模棱两可……唉,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真的支持这门婚事。”
“青王不用太忧心,皇太子和雪莺郡主两个人可好着呢!只怕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司天监忽地压低了声音,笑道,“上个月皇太子偷偷拉了郡主去叶城,玩了两天两夜没回来,最后贵妃一怒之下让青罡将军派了殿前骁骑军,才给抓了回来——”
“这小子!”青王摇着头笑,“对付女人倒是有本事。”
司天监赔笑:“那当然,是大人您的亲外甥嘛。”
“好了,你也该歇息了。”青王的情绪终于好了起来,挥了挥手,“等过段时间我空了,便从封地来帝都拜会一下白王。”
“是。”司天监合上了水镜,一时间房间里便黑了下去。
要明年才册立太子妃呢,现在朝野各方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他摇着头叹了口气,朝外看了一眼。
白塔顶上,夜风浩荡,吹得神幢猎猎作响,神庙前的广场空空荡荡,只有玑衡在观星台上缓缓运转,将满天星斗都笼罩在其中。
忽然间,祂的眼睛睁大了——不知何时,外面空无一人的广场的尽头,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凭空出现在绝顶上的年轻男子,负手站在伽蓝白塔之上,星空之下,一袭白衣飘摇,正在透过玑衡,聚精会神地看着头顶的星野变幻。
那……那居然是大神官?!
司天监不由惊得站了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却看到又有一个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登上了观星台,站在了大神官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一个古稀老者,白发白须,迎风飘飞,手里握着一枚玉简——竟是深居简出、多日不见的空桑大司命!
这两个人,为何深夜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司天监连忙凑到了窗前,竭力想听清他们的对话。然而,一老一少却只是在伽蓝白塔绝顶上站着,负手临风而立,彼此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然地看着头顶斗转星移。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大司命开口了,“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吧?”
“是。”时影轻声道,“看到了。”
“空桑覆灭,大难降临……血流成河啊!”大司命用手里玉简指着那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归邪,叹息,“空桑人的末日要到了!而现在帝都这些人却还只忙着勾心斗角!梦华王朝?哈哈,都还在做梦呢!”
什么?大司命又喝醉酒了吧?司天监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踮起脚,从窗口往大司命指的方向看去,星野变幻,群星历历,却怎么着都没在那片区域里看到有东西。等他忍不住探头再看时,眼前忽然就是一黑——巨大的翅膀从天而降,轻轻一扫,就将这个偷窥者迎头击得晕了过去,尖利的喙子一啄,将软倒的身子横着叼了出来。
“重明,不许吃!”时影微微皱眉,头也不回地呵斥,“放回去。”
神鸟羽翼一震,不甘心地将嘴里叼着的司天监吐了出来,隔着窗子扔回去,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
时影重新望了一眼星野的方向,对着大司命点了点头:“是的,在下看到了——您的预言虽然残酷,但却是准确无疑的。”
是的,在那个星野里,有一片肉眼尚自看不到的归邪,如同一片淡淡的雾气,悄然弥漫,将在五十年之内抵达北斗帝星的位置。当代表亡者重生、离人归来的邪魔笼罩大地时,云荒将陷入空前的大动乱!
“可惜,除了九嶷神庙的大神官,整个云荒竟然没有第二个人赞同我。”空桑的大司命摇着头笑了起来,“呵呵……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一个个都是睁眼瞎!”
“无需和那些肉眼凡胎之人计较。”时影深深一弯腰,肃然,“您用半生心血推算出了这个结果,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做吧——”
“你?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大司命看了一眼面前的后辈,冷笑,“你难道觉得自己能够扭转星辰的轨道吗?可笑!造化轮回的力量,如同这浩瀚的苍穹,没有任何凡人可以抵挡!”
时影微微一躬身:“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这么有自信?”大司命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那么,告诉我,你这一次去苏萨哈鲁,有找到“那个人吗?”
时影沉默了一瞬,叹息:“没有。”
顿了顿,又道:“我把整个苏萨哈鲁的鲛人都杀尽了,可那片归邪却依旧没有消失——所以我只能回到伽蓝白塔,通过玑衡来预测社此刻的所在。”
“你是找不到祂的,因为天命注定祂必将存活下去!”大司命摇了摇头,须发在风里飘飞,“祂,是上天派来报复空桑的,是注定要灭亡六部、带来倾国之乱的人——你和我,都无法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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