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某种夜行的飞鸟，尖锐而悠远。
“轰隆隆。”
裂缝再次震动，有深不见底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地底黑暗不见光的地方。
迟小鱼一笑，手腕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柄白皮简单却又古朴沉淀的长柄灯笼。
她朝裂缝底下的第一个台阶，没有迟疑地跨出一步。
同时，手里黯淡的灯笼，倏然亮起。
郎腾在后头看得胆战心惊，直到迟小鱼整个人影都隐没进地表里，他才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心里想着，小大师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又想到迟小鱼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不说郎镜会如何，他爹妈首先就得扒了他的皮！
心里顿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该请无极观的观主和开福寺的住持一起随行的啊！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结果一低头，就见身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干瘦青色小家伙。
唬了一跳，往后连蹦三下。
好容易鼓起勇气磨蹭过来的小家伙也被吓了一跳，往后一躲。
结果。
“咔嚓”一声，干瘪瘪的小腿，断了。
“……”
无声的风，卷着树叶，萧条地吹过。
小僵尸跌坐在地，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伸手，将那断腿捡回去。
往伤处一凑。
“咔嚓”一声，又接上了。
“……”
无声的风，再次卷着树叶，慢腾腾地吹过。
郎腾傻站在原地，有点世界观崩塌的错觉。
这符合医学人体学科学么？
嗯？
随后，就见那小僵尸又站起来，却不再靠近，而是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那根棒棒糖。
郎腾嘴角抽了抽。
迟疑地往前凑了些，不确定地问，“你……要吃么？”
“嗯！”
小僵尸的脸上一下子绽开一朵大大的笑脸——虽然这笑脸瘆人得慌。
郎腾却莫名被那笑意给感染了。
也是呼出一口气，蹲了下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那诡萌诡萌的小僵尸。
……
地底的台阶很深，迟小鱼却走得不紧不慢。
灯笼的光照得并不远。
却在这阴气森森的地方，没有丝毫的闪烁模糊。
“嚓嚓。”
寂静的空间里，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迟小鱼抬眼。
就见原本一直看不到底的台阶消失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在前方一圈圈地扩大。
最后扩大能容下两人并排行走的宽度，又有一个身材修长，却略微僵硬的身影，从暗处走来。
看不见容貌五官，却能看到，于幽暗中，那一双隐隐泛红的双眼。
迟小鱼弯了弯唇，提着灯笼，轻轻一晃。
那身影一顿，似是忌惮灯笼里的光，没有再靠前。
“跟我来。”比之前的小僵尸更显成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只是与小僵尸都是一样地刺耳难听。
☆、第130章 地底
迟小鱼神色不动，柔声一笑，“有劳。”
走进那洞口时，手里的灯笼，又亮了几分。
她抬眼朝四周看了一圈，森浓的阴气，完完全全地笼罩了下来。
轻轻地抿了下唇，捏紧手里的长柄。
随后，便听周围有细细的议论声，男女老少都有。
“嘻嘻，是新的姐姐么？”
“不是哦，是活人呢！”
“怎么会有活人能下来？”
“不知道呀……应哥哥在带路呢。”
“是去见主子么？”
“嘘——主子不喜欢我们这么吵。”
一时又噤声。
前面带路的红眼僵尸停了下来，朝前方躬身，嘶哑的声音毕恭毕敬，“主子，人带到了。”
迟小鱼看不清前方，只能感应到，应该是到了一处十分开阔的地方，隐隐地，似乎还有一些水声。
便听两声咳嗽。
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传来，“咳咳，知道了，下去吧。”
红眼僵尸又躬了一下身，然后规规矩矩地走了出去，路过迟小鱼的时候，根本就目不斜视的。
只是刻意离她的灯笼远一些。
迟小鱼掩了掩手里灯笼几乎燃烧起来的光亮。
这光，遇到越浓的阴气就会越亮，此时这一处，是阴气最盛的地方。
抬眼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朗声道，“打扰大人清修，见谅。”
不卑不亢不惧不怕。
那声音又咳嗽起来，倒没有之前那两个僵尸那样刺耳，只是听着比一般人的要苍老许多。
“咳咳，贵客临门，怠慢了。”
说着，有青色的光，从头顶亮了起来，清清冷冷的光线，很快就照亮了迟小鱼所站的位置。
竟是一处湖心岛。
而她刚刚走过的那个黑洞隧道，就是越过湖水，连接湖心岛的连通之路。
她抬头看了看，是满眼的荧光石。
原本黯淡无光，却被刻意操控起来的阴气，一颗颗点亮，照明了这个藏于地底的水中之处。
映染的湖心岛周围的湖水，一片绿光粼粼，如梦似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迟小鱼定睛看了看那波澜不惊的湖面上，骤然泛起的一层涟漪。
不过须臾，就收回了目光。
看向湖心岛上的一座凉亭。
凉亭里，席地而坐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
他的手上捧着一个骷髅的人头，倒放着，似乎是当作了某种器皿。
骷髅头里，装着一些红色荧光的东西。
隔着幽暗的光线，迟小鱼看得并不真切。
她的视线，更多地，放在那个捧着骷髅头的青年男子身上。
青年男子抬眸，朝她微微一笑。
迟小鱼眉头微蹙，略想了下，手腕一翻，收起灯笼。
白衣青年看到，轻笑，张口，正要说话，又是先咳了几声，“咳咳，小仙人上前说话吧。”
灯笼的光消失，挡在眼前无形的屏障褪去。迟小鱼才看清这个男子的面容。
不似那些僵尸干冷青枯腐烂的模样，反倒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瘦弱中带着十分病态眼中的虚弱的普通人。
只是这人，在跟迟小鱼说话的时候，眉目言语中，有一种不自觉的威严与气势。
是常年久居高位时，无意熏染出来的自身态度。
这种姿态，迟小鱼在郎镜身上时常看到。
抿了抿唇，抬脚，来到凉亭外，却站在数步之远的距离外，并未走近凉亭内里。
白衣男子笑了笑，也没介意。
仔细地看了看迟小鱼，点头，“咳，咳咳，许久没有见到人类了。此番竟来了这么个娇娇俏俏的小仙人。当真有缘。小仙人来此，所为何事啊？”
他说话客气，又随性带着不刻意的热情，并不让人害怕。
迟小鱼跟那么多的魑魅魍魉山鬼精怪接触，还头一回见到这么个平易近人的。
刚要开口，却见那白衣青年的手，似是无意地，盖住了骷髅头可以露出内里的位置。
似乎并不想让她看到那骷髅头里装的是什么。
眼神微顿。
便将手里的资料放到地上，往前推了推。
客客气气地说道，“打扰大人了，只是最近在您这方外之境的徒弟上头，发生了几桩命案。命案涉阴阳，一来是这命案实在没法处理，二来，这阴阳惑乱，死气丛生，恐会影响大人清修。所以小道此番便冒昧打扰。”
迟小鱼说话十分有礼，声音又柔柔软软，并不叫人提防戒备。
且一双眼一直弯弯翘翘，看着便很是舒心。
白衣青年含笑，手指一勾，那地上的文件便自动飞进凉亭里，落入他的手中。
他咳嗽着翻开看了几眼，点头，“嗯，是这几个孩子。”
说着，还点了点文件最后那个昨晚才死的中年男子的照片，“这个孩子死的时候，正好小应听到动静出去看了一趟，小仙人要是想问，我让小应过来回话？”
迟小鱼感激一笑，“那就有劳了。”
白衣青年也没多话，伸手，在地面上轻轻扣了扣，只是动作的时候，露出骷髅头里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瞬，迟小鱼却轻轻地皱了皱眉。
白衣青年大约是看到她的神情，再次将那东西盖住。
迟小鱼收回目光。
身后，刚刚那个引路的红眼僵尸再次走了过来。
“小应，这位小仙人要问你一些事，你好好地回话。回完后，再把小仙人好好地送出去，不要怠慢了。”
白衣青年说着，又对迟小鱼微微一笑，“小仙人见谅，某身体欠佳，便不作陪。有什么吩咐，与小应说一声即可。”
这客套的。
仿佛登门打扰的不是她，而是被特意请来的贵客。
迟小鱼心头疑窦丛生，可人家以礼相待，总不能再多做怀疑。
便笑着答了两句，跟着红眼僵尸顺着那黑洞隧道走了出去。
她才跨出的一瞬。
身后。
那荧光石照亮的湖心岛，便通通黯淡下来。
她的脚步慢了一瞬，头没回地眼神朝后轻轻一瞥，可终究没有转身，而是垂眸，静静地跟着红眼僵尸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