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出,两人都愣了下。
逼仄的车厢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瞬间充斥两人之间。
郎镜懊恼地捏了捏方向盘,无声地动了动喉咙,想转移话题,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连我妈的传家宝都收了呢。”
说完就想掐自己一把——这怎么一开口就跟个流氓拐骗良家妹子似的?
他今天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却不料。
迟小鱼竟笑了起来,抬起手臂,晃了晃腕上的桌子,似乎有些惊讶,“传家宝?我还以为是谢礼呢。”
郎镜看那一截皓腕在葱绿悠远的盎然掩映下,端的是碧玉成辉,轻灵透亮。
愣愣开口,“什么谢礼?”
迟小鱼含笑飞了他一眼,“谢我许诺一人一生的礼。”
一人一生?
郎镜脑子里就跟飓风刮过一样。
忽而福至心灵,“这样的许诺,一枚镯子够么?”
停了下,微磁的声音,带着点蛊惑的味道,“不用再加一颗真心么?”
谁的真心?
要她迟小鱼的一颗真心,还是要给她一颗举世无双的真心?
迟小鱼也不看他,眯着眼望抬起的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镯,唇角一弯,神采飞扬地笑道,“想得挺美。”
郎镜默然。
许久后,忽然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满心愉悦。
连周围的空气,都甜美浓郁,甘之如饴。
……
子时。
城西南,樱花路,夜黑寂静。
这个白日里看着还是宽敞明亮的大路,到了夜里,却无端笼罩在了一片森然的幽冷里。
整条路都是黑黢黢的,唯有那路的尽头,有一盏青色的灯笼,孤寂却又阴森地照亮这让人生寒的夜。
郎镜站在路的尽头,与迟小鱼一路走去。
一边走,便见迟小鱼不停从他身侧挥动一下手臂,像是在驱赶什么。
他只觉得今晚的温度,尤其低,空气里都有一阵莫名刺骨的寒意。
正这时,身旁的迟小鱼忽而低低开口,“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去!”
一手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握。
郎镜周身的那股让他极为压抑的不适,立刻如潮水般散去。
空气里还隐约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瘆人尖叫。
郎镜呼出一口气,转脸,对迟小鱼笑了笑,“多谢。”
迟小鱼朝他弯了弯唇角,却没有松开他,“走吧。”
☆、第38章 半步多
郎镜看了眼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掌心微暖,肌肤相触的地方,肌肤内里的跳动与血流,似乎都快了一些。
隐隐地,似乎还出了些汗。
他收回视线,无奈地勾了勾指尖。
不过百多步,那看似很远的青灯笼,已到了近前。
郎镜这才看清,这灯笼照亮的之后,竟是一间看起来十分古色古香的古式客栈!
这客栈两层高,内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隐约还能看到人影来回,十分热闹。
可古怪却古怪在,那客栈内里的光景,竟无一丝透露出这青灯笼之外!
所以,这么远的一条路上,郎镜都丝毫没有发现这青灯笼之后的客栈的存在!
他皱了皱眉。
接着发现,这客栈——无门。
那怎么进?
这时,迟小鱼却松开了他的手臂,上前一步,也不知掏出个什么纸状的东西,往那灯笼底下一送。
郎镜就见青光一闪。
青灯笼内里的火焰‘噗’地晃了晃。
随即,两人脚底微微震动。
郎镜低头,便见一轮太极阴阳八卦图,如神话故事里的炼金术一般,在他们脚底,透着发散状的金光,缓缓转动。
他微微愕然。
耳边传来迟小鱼轻轻的声音,“闭眼。”
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软软柔柔的小手,牢牢地牵住。
事实上。
这之后,郎镜的全部心思,除去那只牵住自己的手之外,完全没有注意到周边发生了什么异动变化。
而他此时倘若睁眼看一下。
便能见到。
他头顶悬挂的那盏青皮青火的灯笼,分明就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
它吞了迟小鱼供奉的阴间货币‘太岁’,便龇牙咧嘴地露出了一张可怖之极的鬼面。
气势汹汹地瞪着眼,转动核桃一般的眼珠子,露出个吃人的表情。
却被迟小鱼轻飘飘地撩开眼皮子一扫,又萎顿了下去。
委委屈屈地收了牙,往前方一抻头。
两人脚底的八卦阵图骤然熄灭,转眼已在客栈内里。
郎镜随即听到了耳边传来男女说话,熙攘交错的声音。
“可以了。”迟小鱼晃了晃他的手。
他心头微跳,还是慢慢地睁开了眼。
然而——
他的眼前,除了一间空落落的古式客栈那富丽堂皇的大堂,以及许多古朴的空桌椅。
可他的耳边,分明传来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他纵使再不明,也猜到,这半步多,不是他平常见的那种用来招待客人的酒店客栈了。
他看了眼迟小鱼。
才发现。
少女的脸上,一直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很清冷孤傲,却又深涩让人揣测不透。
这时,有一女子,飘渺尖利的声音响起。
“小鱼儿,你这回,可坏了规矩呢。”
郎镜一回头。
居然看到一个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女娃娃,手里捏着一朵殷红如血,没有花叶,却漂亮到妖异的花。
迟小鱼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眼珠子,“什么规矩?范九娘,你是活得太久,找死是不是?”
郎镜从没见过迟小鱼这样盛气凌人的架势,不由再次朝她看过去。
对面那个女娃娃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露出隐在花后的一张脸,白惨惨的一张脸。
丹凤眼玲珑鼻,唯独一张笑着的唇,红得跟刚刚喝了血似的。
郎镜看得心头微微发麻。
“瞧您这话说的。”被叫做范九娘的小女娃娃摆了摆手里的花,“这谁也没料到,您居然会带个……”
眼
☆、第39章 彼岸花,曼珠沙华
范九娘撇嘴,脸上的皲裂一点点复合,“去跟谢六那边打声招呼,今天的生死簿划掉两个名额。”
男子疑惑,“两个?不是一个么?”他刚刚做掉而魂飞魄散无法入地府投胎往生的那个。
还有哪个?
范九娘却神秘莫测地笑了一声,瞄了眼楼上那少女的身影,“你照做就是。”
……
子夜天字房。
迟小鱼看了眼腕表,便将手里那株花,插在房间正对西面窗台边的一个白色的小瓶上。
然后掏出一只朱砂笔,俯身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什么。
郎镜看了看四周。
只见房内只有一张不大的八仙桌,四把古旧沉朴的圆木凳,西面一扇窗,半扇窗门虚掩。
郎镜走过去看了一眼。
神情微变。
窗外,竟有一条淙淙的小河!
河水黑深,明明水波翻滚,整条河却无声无息。
河面上,飘着些许绿色的火,摇摇晃晃的,似是在渡河,又似在引路。
“那是忘川河。”
迟小鱼将画好的符篆拎起来,贴在插着花的小瓶上,带上被郎镜推开的半扇窗门,声音清淡,“不要多看。”
郎镜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那小瓶上摇曳生姿的红花上。
“这是彼岸花。”迟小鱼注意到他的目光,“曼珠沙华,你应该听说过。”
郎镜点头,“曼珠沙华,只开于黄泉,红艳却惨烈,一整片似血般盛放,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得似火,因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人就在这花的指引下通向幽冥之狱。”
郎镜一边说,一边见迟小鱼微笑摇头,从随身携带的小兜里掏出个摇铃状的东西。
想了想,又道,“相传,这曼珠沙华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当灵魂踏上黄泉,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的种种,而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春分前后三天叫11春彼岸,秋分前后叫秋彼岸。而曼珠沙华开在这彼岸期间,非常准时,所以又叫彼岸花。
这种花春天是球根,夏天生长叶子,秋天叶落方开花。所以花开不见叶,有叶必定无花。虽为同根所生,花与叶却是一生都见不到对方的面,彼此看不到对方的模样。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因此有‘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的说法。相念相惜永相失。如此轮回而花叶永不相见,也有着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之意。”(大段依旧来自度娘,嗯。)
迟小鱼轻笑出声,抬手又看了眼时间,朝郎镜摇了摇头,“哪里看来的?”
郎镜难得有了一丝尴尬,动了动喉头,“网上查过,无意记住的。”
这记忆力倒是十分惊人。
迟小鱼低眸,看着那斜依在瓶口的花,一如既往的柔声柔气里,夹杂了一丝浅浅淡淡的飘渺。
她弯着唇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微笑,轻轻道,“世人只道曼珠沙华艳红灿烂,却不知,忘川河的彼岸处,还有一种一模一样的花,白如霜雪,云华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