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真道长又不在,她在这里无依无靠,完全孤身一人。
万一兰皇真的确信是自己来到皇宫,给他带来了不详,那么……按照上世对他的了解,自己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敌不动我动。”如是想着,她深呼吸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里面一片坚毅。
不如主动接近兰皇,除去他心中的多疑。
遥想他的两位皇后,都是因为他的多疑而死,她一步步迈得极为艰难。
上世的记忆像一把锤子,恶狠狠敲破她的心房,血流成河。
……
大雨倾盆,豆大的水滴落在肩和后背上,方倾画基本睁不开眼。
她从王府一路磕磕绊绊地跑过来,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那个男人总是神情淡淡的,不爱搭理自己,可他此时却同太子一起,跪倒在养心殿的玉阶前面,沉声喊道:“皇兄,请您放过太子妃。”他紧拧的眉宇间的担忧、殷切,是他从未看到过的情感流露。
当时她差点没栽个跟头。
如果不是七夕节的那盏纸船恰好流向她,如果那纸上写了她方倾画的名字。
如果没有宫女不小心失手丢来的鞭炮,那么,他远远地向对岸投来目光,惊鸿一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命运何其残酷。
空桐想借太子之力,哪怕只是当个卑微的宫女,也不做帝王妃。可她哪里知道,那时年方十七岁的太子吕传弈,就真得对她一见倾心,而她也渐渐忘记自己是天上九尾狐的事实,痴迷在爱河里。至于沈无颜?老天爷总是那般搞笑的——自七夕节桥上被他救下后……
一天。
原本就嫉妒她的尚衣局的宫女,花冠,偶然在端盆盥洗时,发现她与太子的秘密。
从河畔回来后,她找到自己,扬言要去告诉别人。空桐心里一惊,“你干什么?”
两人开始拉拉扯扯,后来,花冠竟然将她推到门外大打出手,骂她是“臭婊子”。许多宫女都在外面看热闹。
昭王不知为何就出现在了那里,将空桐救下。空桐白深深记得她原本要跑过去帮表姐,可是再抬头,就看见一席白袍的昭王冷着脸,大步走来,救下了她的姐姐。
他知道空桐和吕传弈的事,淡淡地看了眼花冠,直接叫她到自己的府上任职。
原本颤抖待罚的花冠惊喜抬头,以为自己被昭王看上了资质……唯有空桐白默不作声,心中涩涩地想,明明自己就在他身边啊,为何他总是看不到自己呢?
后来,吕传弈绞尽脑汁,见空桐搞进了东宫,甚至还册封为良娣。兰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吕传弈突然请求把她扶正为太子妃,兰皇终于勃然大怒。
方阅桐又不是正经的官家女子,身份卑微,能抬举成良娣已是不错。她如何能配上太子?
当即就下了赐白绫鸠酒的口谕。
闻言,东宫批阅奏折的吕传弈,从大雨中慌忙赶到养心殿,兰皇却是不见。但他也拗起脾气,说只有阅桐一人可成为他的太子妃——兰皇气得差点吐血。
然而谁能想到,远在十公里之外的昭王,闻之,竟也坐了马车,替太子妃求情。名义上是为太子,不忍他伤心,但听到兰皇口中便是另外一个版本。
“好、好一个狐狸精!”堂堂皇帝能说出这么一个词,可见有多气了。
方倾画是方阅桐的妹妹,自然也会替姐姐求情。
只是,空桐白正巧受了风寒,身子不好。淋了一日,还未打动铁了心的兰皇,翌日清晨,便发烧病倒了。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沈无颜淡淡看向她,对她说了句什么。
他那时,那样无情。明明知道自己倾情于他,却依然用那般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无用的,倾画。”
她劝他回去。
他说:“你姐姐无事,我才安心。”
大雨瓢泼,又是黑夜,看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满心苦涩,你心里只有方阅桐,那么自己呢?
不是没有对他说过,诗是自己做的。可他就像看个小孩子似的,叹了叹气,一手拂去气呼呼的她头上的落叶:“好,我知道了。”
方阅桐无事,他才安心。
这样一句话,忽然叫苦苦纠缠与她的自己,豁然开朗。
他不喜欢她,并非错在时机。
只错在,她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什么样子呢?知书达理,性格温婉。永远也不会是她这副幼稚脱兔,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闷闷不乐的模样吧?
好想告诉沈无颜,空桐不会死,因为她有九条命。可她不能。
看着他岿然跪在雨中,她决定,放弃了。
可是就在这时,紧闭了一整晚的大门忽然打开,他们三个都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去。
是宦官。他缓缓摊开圣旨,那圣旨金灿灿的,尤为叫人不安。
空桐白晕乎乎地撑着,听他粗嘎地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弟昭王沈无颜,才高贤德,文武并重。今有江南方氏女倾画,值及笄之年,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为昭王妃,择吉日大婚。钦此!”
雨后的湿气氤氲在空气中,空桐白如被那些无形的水汽惊到,赫然抬眼。
再瞧身旁男子,微微抿唇,并未言说其他。
他是不愿的吧。
她苦笑,用自己不多的力气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我实在配不上殿下。”
那宦官却甩了下拂尘:“杂家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你说的这些,陛下已经考虑过。”笑了笑,“杂家这便,恭喜昭王妃了。”
身侧的沈无颜,许久才发声,“陛下圣明!”一夜未阖眼,未饮水,他的声音听起来既疲惫又干涩。
☆、第一百零四章 下象棋
上一世,空桐白就那样成为了昭王妃。
沈无颜无非是冷酷的。大婚之夜,他一身喜服弃她而去,留下空桐白独自在王府的海棠树下怔愣。那时,元和兴得了镇妖灵石兴风作乱,他竟在大婚前一夜向兰皇请命,要亲自缉拿乱贼。
那夜很冷,却有海棠飘香,空桐白永远记得他的手冰冰凉凉,拂去自己那双手时的凌厉力度,竟比记忆里祖母的还要无情上几分。
她闭了闭眼。
她做了许多的傻事,比如想着法子去逗他开心,甚至去学了人间的厨艺,只为能博他一笑。可他遗世独立,决不让她踏进他的世界半分……如今想来那些事,甚是可笑。老天爷果真最会造化捉弄人,沈无颜今生今世,为何忽然展开心扉,将一切都给了她?
他竟然在元村呆了六年。六年啊……她眸光一颤,垂下眼眸。
说不动容自然是假的,可是上世她那般掏心掏肺全意对他,甚至被情爱迷昏了眼,去偷了仙狐山的宝贝,他依旧如化不开的寒冰,赠予她冰雪夹杂一场场。
无法,原谅。
至于,上世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沈无颜曾命悬一线,让她拼了命,哪怕受人唾骂也去偷宝物……空桐白捏了捏手,手心一片湿粘。
下一秒,脚下一绊,她恍惚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寝殿。
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养心殿。
殿外侍卫看见她,立刻冷喝:“什么人!”
“国姑。”空桐白压抑住内心的紧张,噙着一抹亲切的笑容,道,“听闻陛下梦靥,想来是有妖物作祟。”她忽然发现不知该如何自称,难道用“老衲”?还是“贫道”?
妈呀她虽然六百多岁了,但也没这么老!
纠结时,那侍卫狐疑地看她一眼,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边道:“我进去通报一声。”
空桐白静静站在门口,抬眼打量着养心殿。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六年,兰皇似乎将养心殿重新翻修过一般,这里再没有六年前熟悉的感觉。夜色下,寂静冰冷,比记忆里更让人觉得荒凉。
寒风吹进薄纱,空桐白忍不住一颤,深呼吸,扫了眼地面。双脚如被黏住,还生生的发烫。
……这是她曾经跪过的地方。
膝盖犹在作痛,她忽然就心生怯意。
“国姑。”然而根本来不及后悔,通报的侍卫在她抬头之际,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淡淡道,“殿下宣你觐见。”
空桐白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
兰皇的那一双多疑的眼睛,蓦然出现在脑海里。
犹记得那一年,他的手指着自己,冰冷的目光噙着震惊与惧怕,“妖!”但那惧怕只是一瞬,变被深海般的眸光吞没,“既是妖,便不能放任其作祟!来人,抓住她,给朕……弄死!”
空桐白整理好复杂的心情,深呼吸,走进殿内。
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想出如何才能让兰皇在不生疑的情况下,让自己治好他的梦靥,结果一进门,她傻眼了。
凡人注重养生,渴望长命百岁,因此从不违背古传今的作息。
子时,大多凡人应当去睡梦中寻周公下棋了。
但是她眼前的三个男人……为什么还在围着方桌,下象棋?
她只一瞬就看到那个男人,心里一窒,险些忘了呼吸。一身月蓝色华袍,墨发披散开来,侧脸依旧平静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