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点头应了,他方才心事重重的离开,接着领一众神仙上天入地去找初微的下落。
期间桃华偷偷入魔界的事败露,他亦听到风声,说桃华此次入魔界,是想同魔界的毕阅魔君谈合作的事,没料得谈崩了,才会被毕阅追杀。
他想到方悦变成桃华的样子去骗帝君,又想到方悦连桃华那日穿甚么衣服都一清二楚,他觉得,这些事未免太巧合了。桃华她极有可能是有了叛敌之心,没准帝君暗算这事,她也参与了。
帝君失踪整整七天,遍寻不得,仙界人心惶惶,直到第八天的正午,不周山的精灵季霖带着重伤的帝君与桃华回到初云天,仙界的人心才安定下来。
他好容易等到初微清醒,能够直起腰坐一会儿,然清醒后的初微只字不提决斗当日的事,似乎有意想包庇桃华。
既然初微不提,那么只好由他来提了。他特意去药神跟前讨了根千年的人参,取精华部分给初微熬了一碗参汤,亲自盛了送到他手上,趁机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方悦会知道桃华那天穿甚么衣服?为何你失踪之后她不去找你,而是第一时间去了魔界?为何所有人都找不到你,而她却能找到你?若一切都是巧合,未免也巧合的过分了。”
初微端着参汤暖手,眨了眨眼道:“小桃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无奈的长叹一声,“我晓得你喜欢桃华,不愿听说她不好的话。但你是三界的帝君啊,你要为了三界众生着想。”他取过食盒里的一把银柄的羹匙,放进盛了参汤的玉碗里,苦口婆心的劝他,“眼下仙界都在议论桃华私自去魔界的事,若你纵容了她,只怕日后偷偷去魔界的人会更多。魔界之人杀不了桃华,不代表他们杀不了其他人。桃华,是断断不能再留在初云天了,你若真为了她好,就逐她出初云天罢,兴许她还能躲过诸仙的口诛笔伐。”
初微端着热气腾腾的参汤,盯着银把羹匙一言不发,恍若入定了一般。
这一次,初微终于再没理由去包庇桃华了。他沉思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瓷骨还在睡着,瓷颜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同他道,帝君终于昭告三界,逐桃华出师门了。
他看着瓷颜如花的笑靥,满心都是心愿达成后的轻松感。他终于不用再去时时揪桃华的错处了,过去的这几年,他活的比任何时候都累。
他想,初云天没了桃华,帝君总该把视线放在他妹妹身上了罢?他妹妹长得这样好看,日久天长,帝君会喜欢上她的。
然而,他的一切美好幻想转瞬便破灭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桃华滚下山崖的那晚,帝君下令将瓷颜逐出了师门,碍于他的面子,只是命他将瓷颜带回,并未昭告三界。
回重华仙境的路上,瓷颜歇斯底里的问他,“为何帝君要逐我出师门!桃华走了,初云天就是我和他的地方了,纵使我曾犯过错误,可我和他已有了数十年的师徒情分,他为何不能念在旧日的师徒情分上,再原谅我一次?”
☆、瓷骨所见(4)
瓷骨不知瓷颜犯了甚么错, 能让初微毫不犹豫的将她逐出师门,但瓷颜是他唯一的妹妹,她犯的任何错,在他眼里都微不足道。他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没关系的,帝君逐你出师门便逐你出师门,你不是他的徒弟岂非更好, 这样你才能和他走的更近一些。你可见有师徒结为眷侣的?”
瓷颜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不多时便平息了怒火, 神色平静道:“妹妹晓得了。”
他将脸转到瓷颜看不见的一面, 疲惫的闭上了眼。他晓得自己的话是在自欺欺人,帝君的心思没人能琢磨透,他逐了桃华出师门, 又暗地里逐了瓷颜出师门,已摆明了他的立场, 他连师徒的情分都不愿留给瓷颜。
他不愿点透真相让瓷颜难过, 只好继续给瓷颜希望, 让她接下来的日子能过得开怀一些。没想到, 他一骗就骗了这么多年,他入魔障太深,竟连自己也骗过了, 恍然间觉得帝君真有一日能来重华仙境迎娶瓷颜。
接下来,他同仙界众生共同见证了桃华由仙道入半个魔道,搅得三界人心惶惶。她在三界兴风作浪大开杀戒,他在重华仙境吟诗作画渐渐疏离政事, 只在必要时刻露个面。
亦有忧心忡忡的神仙来找他,请他到帝君跟前说说话,让帝君早日将桃华收了,还三界以安宁祥和。他一味笑而不言,一心临摹他的海棠春睡图。桃华再作恶多端,帝君都不作声,他一个不问政事的臣子何必多言。
桃华被逐出师门之后,他与帝君便很少见面了,他不敢见初微,一看见他,就觉得好像亏欠他似的,心里头憋着股愧疚。
然,他的这股愧疚,竟使得瓷颜险些被桃华害死,若非最后关头帝君出手杀了桃华救出瓷颜,他真不敢想,若瓷颜坠入红莲业火,他该如何向泉下的父亲母亲解释。
瓷颜被桃华掳去的那日,他的眼皮从早上起床就一直在跳,总感觉会有甚么事发生。瓷颜约了初云天的几位仙子排舞,出门前十分欢喜,着了她素日最爱的一件广袖纱裙,笑着同他道,仙界盛会即将到来,她排的这支舞帝君一定会喜欢,兴许帝君一高兴,就召她回初云天了。
他亲自为她别上一对赤金步摇,目送她满面憧憬的往初云天飞,委地的黑发如云飘在身后。
他一直等到第二日的太阳从东方升起,也没等到瓷颜回来。自从被帝君逐出师门后,瓷颜便很少夜不归宿,纵使她同仙子排舞排的累了宿在了初云天,也该着人回来告诉他一声的。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忙派人出去找,匆匆忙忙的找了一个上午,回来的人惊慌失措的告诉他,瓷颜被桃华擒住了,眼下正被捆仙绳捆着,吊在红莲业火旁的扶摇树上。
他扶着檀木桌的桌角,面色苍白的颓回椅子中,一瞬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那时的桃华俨然如杀神一般,瓷颜与她之间有颇多过节,她绑了瓷颜吊在火上,定然没安甚么好心。
缓过神来后,他火急火燎的联络了一帮神仙,顶着正午的太阳赶到初云天,强逼帝君出手制服桃华。
帝君孤身坐在闪着金光的御座上,满面平静,额前的图腾流光婉转,不怒自威。他微微仰面对着他们道:“你们等这一天,等了许久罢?”语中波澜不惊,却又含了一抹不够分明的嘲讽之意。
他们一群人竟没一个敢出声的。
初微无声的笑了笑,抓过放在一旁的凉月剑,自广袖中掏了张帕子出来,道:“你们先走罢,我将凉月剑擦一擦,我到之前,任何人不许动她一根手指头。”
众仙面面相觑,不晓得究竟要不要走,末了都把目光转向瓷骨,眼神中隐约已有了怯意。瓷骨紧紧的捏紧了拳头。桃华已经把魔爪伸向了瓷颜,帝君还这样心平气和,他可有想过,若他擦剑的这段时间里,桃华将瓷颜杀了怎么办?他压了多年的火在此刻爆发,也顾不得初微的身份了,恼火万分道:“桃华作恶到如今,全是你一手惯出来的!”
众仙皆为他对帝君的态度惊了一惊,有人慌忙去掩他的口,恐他再说下去,有人绞尽脑汁为他开脱,说他是伤心糊涂了。
初微倒颇为淡然,抬眼看了看他,无声的笑了,笑的无奈且悲戚。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对他道:“我惯着她了吗?我若是惯着她,她应该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罢,我该惯着她的。”
他拼命挣脱众仙的束缚,借着怒火又吼了一句,“若是瓷颜今日出了任何事,我必将手刃桃华,逐她下十八层地狱!总不再叫她投生为人!”
兴许是他盟的这个誓太过狠毒,帝君抬目久久望着他,一直看到他火气全无,胸膛的气重新喘匀,才终于吐出一个轻飘飘的字:“好。”
这一个字,竟让他有了心惊胆战之感,再不敢继续说下去。
他和一群看热闹的神仙一起躲在山包后头,亲眼看到桃华放了瓷颜,收回捆仙绳,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悄悄从山包后头走出来,预备先将瓷颜护在身旁,若帝君执意要留下桃华,他便趁帝君不注意的时候将桃华杀了,再将她推入红莲业火中,以绝后患。
帝君若怪他便怪他罢,他杀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桃华,他行的是正义之举,三界的一群老神仙会为他撑腰,他无需觉得犯怵。
没等他走到扶摇树旁,变故突生,帝君失手将凉月剑捅入桃华胸膛,锋利的剑刃刺破了她的衣衫。桃华惊的吸了一口冷气,所有人都被她胸前溢出的红意惊呆了,包括帝君。
他亲耳听到桃华跳入业火前痛彻心扉的祈求,“我再也不要做神仙了。”他看见帝君不敢置信的看向握剑的手,他看见帝君的神智由清明转向疯狂,他听见帝君撕心裂肺的唤她的名字,“桃华!”
没等他反应过来,帝君扔了手中的凉月纵身一跃,径直跳入焚天的红莲业火中,清朗尊贵的面容上尽是绝望凄凉,白色的衣袍被烈火灼出点点黑斑,但他始终未叫上一声疼。
帝君想将桃华拉上来,他不愿桃华独身一人赴死。那一刻他才晓得,帝君对桃华用情至深,已然深到可以不顾生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