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初微身边多个陪伴的人,瓷颜才是最好的人选,她能陪初微看遍世间的沧海桑田,能伴他无数个日日夜夜。
他扶瓷颜起身,温柔的捏去她嘴边的碎发,点头道:“好,哥哥帮你,别再哭了。”
瓷颜睁着朦胧的泪眼看他,巴掌大的一张脸上水痕犹在,破涕为笑道:“好哥哥。”
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将是他此生所做的所有决定中,错的最离谱的一件。因为这个决定,无妄多年没到他的重华仙境串门,初微亦同他渐渐疏远起来,他弄丢了两位挚友。
是夜,无妄裹着身乌漆墨黑的斗篷来找他,俊俏的一张脸在斗篷下愈发显得白皙,猛然瞧着有几分像女子。十分自觉的吃光了他桌上的糕点后,无妄方才开口同他商量,“帝君将桃华留在身边已有半月,却还甚么行动都没有,这样下去不是法子。要不我们帮帝君一把,点醒他,让他晓得对桃华的情意?”
他不动声色的捏紧手上的茶盏,寻了个借口阻止,“不可。若是时候到了,他们自然会走到一起,时候若是不到,我们刻意的撮合,只会让他们愈走愈远。你听过物极必反吗?”
无妄点头道:“听过。”
他举起茶盏喝了一口热水,双眼被蒸汽熏的睁不开,便眯着眼道:“所以,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罢,该在一起的,总会在一起。”
无妄难得同意他的想法,略略思考片刻,给了他一个十分崇拜的眼神。
他避开无妄的眼神,心不在焉的盯着桌上的青花茶盏,无奈的、迷惘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在瓷颜面前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答应瓷颜帮她赶走桃华,自然就会想尽法子替她赶走桃华。
他想,若他独自一人去劝初微赶走桃华,初微不见得能听进去,得多笼络一些老神仙帮他说话才行。他是重华仙境的主人,在仙界有他的威严魄力,他若要联络仙界诸仙共同去逼初微赶走桃华,简直轻而易举。
第二日,他召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神仙,于晨会上轮流劝帝君尽早送走桃华。他召集的这些神仙都不是普通的角色,皆是上古时期同初微一道存活下来的大神,思想极其顽固,守着仙界戒律当祖宗,容不得任何人做出有违戒律的事。
他们轮流说了有半个时辰,软硬兼施,只差以死相逼了,初微仍不为所动,只来回摩挲着大殿宝座上的玉案,既不放话说要送走桃华,也不说要把她留下来。
等到他们一个个说得口干舌燥,他轻轻转着拇指上的骨戒,唤来流封斟了数杯茶水,亲自动手摆到他们面前,和颜悦色道:“诸位说的渴了罢,这是无妄神尊亲自采摘的红叶茶,数百年才长一茬,你们一人取一盏润润嗓子,润好了之后继续说,本座等着听呢。”
他晓得初微这是恼了,不过碍于他们的身份不好发作,只能装模作样的听下去。他是带着瓷颜日后的幸福来的,哪怕初微今日控制不住情绪发了飙,他也要说到他把桃华送走为止。他带头将红叶茶喝了,上古的几个老神仙看他喝了茶,也跟着他喝干了杯中茶水。他们一直从日出东方说到暮色苍茫,又从暮色苍茫说到夜半鼓点响,最后疲惫不堪的各自散去时,帝君他仍未给个准确的答复。
☆、瓷骨所见(3)
初微能坐上帝君的位置, 靠的不单单是无人匹敌的术法造诣,还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幸好,瓷骨的忍耐力也不差。一次说不动初微,他便说第二次,日复一日的说下去,他不信初微还不为所动。
然, 他千想万想亦没有想到, 在他领着几位老神仙闹的最不可开交之时, 初微毫无征兆地收了桃华为徒, 桃华的身份从凡人一跃成初云天的半个主人,地位只在他妹妹瓷颜之下。
他们几个同初微较为亲近的仙臣着实是难以理解他的做法,追到初云天质问他为何置仙界戒律于不顾, 收一个普通的凡人为徒。彼时帝君手执朱砂御笔,于案前批改前一日的奏章, 闻言只清浅一笑道:“你们是我的臣子, 我该听你们的劝诫, 而她是我的徒弟, 我该护着她。两者难以取舍,那么,我便护着她罢。”
他一时竟想不到反驳的话, 由着初微以乏累当借口,将他与一众神仙请了出来。
回重华仙境后,瓷颜哭哭啼啼到他跟前诉苦,难过的程度犹胜前几日, 眼泪半天止不住。他好声抚慰她,告诉她他会想法子将桃华赶走,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桃华是个凡人,身上没有神仙的仙力,纵使初微教她术法,她也没办法使用。帝君收她为徒,左不过是为了逼他和诸仙住口的权宜之计,他偏不信他赶不走她。
初微收桃华为徒后,桃华行事一直规矩,严格遵守着仙界戒律,他想找由头生事都找不到。直到桃华硬闯仙灵洞去偷仙灵果,他才终于又循到她的错处,迫不及待的纠集了一群仙臣,借着这个由头连夜上初云天,以此为由逼迫帝君逐桃华出师门。
微月殿灯火通明,二十八盏灯笼尽数亮着,橙黄的烛火在灯笼里左右摇摆。初微刚从看守仙灵洞的圣兽手上救下桃华,她闭着眼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是皆是血痕,气若游丝。他执一方干净的帕子,旁若无人的替桃华擦拭脸上的血污,一盆清水染红了,他便唤仙侍去换一盆,一直擦到桃华的脸露出原本的颜色,方才停手。
他们还未开口数落桃华的罪状,初微将已被桃华鲜血染红的帕子丢进木盆里,一壁擦干手一壁向与他一起来的神仙道:“本座晓得你们的意思,桃华去偷仙灵果,是她的不对,她不该轻信他人的谗言。然更不对的,是本座。”他转过身去整理桃华凌乱的头发,一点一点将她发间的落叶摘下,“本座无能,未将我这徒弟管好,才使她行差踏错做了不对的事,众仙卿与其责怪她,倒不如来责怪本座罢。”
众仙面面相觑,忙异口同声道:“下仙不敢。”
初微稍稍转过脸来,慢慢放下卷起的袖子,给了他们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许,你们觉得本座不配做这帝君?”
他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同他们说过话,像是疑问,更像是无声的压迫。这三界除了他,谁还能做帝君,谁又敢做帝君。满殿的神仙登时连大话都不敢说一句,齐齐跪倒在初微脚边,他立在初微身旁,亦深深弯下腰去,不敢再言语。
他那时终于明白,只要桃华不捅出天大的篓子,初微就不会逐她出师门。男女间的情爱最为奇怪,若一个男子深爱上一个女子,他会用尽自己的力气去对她好,旁人的话无论好坏,他都听不进去。初微是掌三界众生性命的帝君,他若想维护桃华,哪怕他纠集再多的神仙,也无法把她从他身边赶走。
他迫切的想要桃华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最好是那种只有帝君才有能力收拾的篓子。瓷颜再来他跟前哭诉时,他温言嘱咐她,要等,要等桃华自己去捅出天大的篓子,她还年轻,他们不急。
这一等就是四年,魔界依旧不安分,凡界依旧太平长安,仙界,依旧有桃华。
第四年末,魔界的魔君方悦托青鸟送了张战帖与初微,约他在储运山决一死战。
这一战,足以载入仙界史册,因为一向所向披靡的帝君,败在了方悦手上,性命垂危,险些救不回来。
三界众生只知帝君中了魔界的魔君方悦的计谋,重伤后下落不明,却不知方悦用了甚么计谋。
方悦用的计谋为正者所不耻,稍稍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不稀得用。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帝君喜欢桃华的事,兴许他并没有去打听,帝君对桃华的态度,已经足够旁人揣测出真相了。
那日究竟发生了甚么,他不在场,所以不得而知。他后来问唯一看到真相的星月老祖,他那日究竟看到了甚么,老祖晃着脑袋同他道:“那日天色不大好,当空乌云连成片,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但下仙自小眼力就好,再漆黑的夜我也能看清脚下的路。”自夸完了,他方才道:“下仙看的真切,帝君同方悦过了十二招,招招打的他难以招架,最后只得退到山壁旁,借机喘息片刻。就在帝君拔出凉月要往他的脖子上抹时,方悦摇身一变,忽然成了桃华下仙的模样,就连衣服也与桃华那日穿的一个样。”
瓷骨紧锁着眉头继续往下听,“帝君也不知是迷糊了还是怎么的,竟径直把剑收了回来。魔界之人卑鄙狡猾是出了名的,帝君方把剑收回来,身形还未放稳,变成桃华的方悦忽的往帝君面上撒了一把毒粉,又接连在帝君胸口处击了三掌。下仙又怕又惊,也顾不得掩藏自己了,慌忙去拉帝君的身子,然而还是迟了,只来得及摸到帝君的一缕头发丝。幸而帝君用最后一丝清明抛出了瞬移之术,要不然,魔君方悦还会加害于他。”
星月老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十分谨慎的看向他,小心翼翼道:“敢问下神,帝君对桃华下仙,可是有甚么别样的情感?不然,为何在看到方悦变成桃华下仙后,帝君他便把凉月剑收了回来?”
他把玩着手中的两颗龙眼珠,斜睨他一眼,只道:“管好自己的嘴巴,要晓得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若再有人来问你当日之事,你只消说天色太暗,看的不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