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饶有兴致的挪过软榻里头的几本册子,指着左边的一沓同她道:,“这几本册子当真有意思,我推荐你也来看一看,保证你同我一样笑的前仰后翻。”
棠玉从小到大读过的书算全了也没几本,若带有图画她尚能看几页,全是字的册子她是从来看也不看的。书中自有那个黄金屋,书中自有那个颜如玉,八成也有小人说话逗趣。公主认识的字比她多,许是真觉得册子有意思才笑的这般吓人。
晚膳的残局还在圆桌上没撤下去,她对着圆桌看了两眼,指着一道清蒸鲈鱼道:“您从前是从来不吃鱼的,可晚膳时您吃了半盘清蒸鲈鱼。”
桃华按了按手底的两沓册子,跟着棠玉看向珠玉帘子遮住的圆桌,再扭头看一眼棠玉。看了半晌,终于觉察到一件事儿——她近来的行为举止同星归有了差别。
棠玉是星归的贴身侍女,自然知晓星归的饮食习惯,她的反常怕是令小姑娘生疑了,是以才会担忧的问上许多。
不动声色的拢一拢头发,桃华拔下头上簪着的赤金步摇,放置在一侧的矮几上。
眼下她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当然,暴露了也没多大问题,她同星归已然成了一体,躯体是星归的躯体,魂魄是她的魂魄,凡界的人是不会相信借尸还魂这件事,顶多当她疯了。
只是她现在还想做个正常人,不想被当成个疯子对待。略一思忖,她咳嗽一声,格外一本正经道:“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挑食,荤素都要吃一些,不然营养跟不上,会长不高的。”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嘱咐她,“所以棠玉你不能挑食,要同我一般,不喜欢吃的东西也要硬着头皮去吃,如此身体才会结实硬朗。”
棠玉不解的抿唇,杏仁大小的眼睛微微眯着,深感疑惑。
十九岁还能长个子么?若不是她家公主闹了场私奔的戏码,现在已嫁到青云国去做太子妃了,在青云国,十九岁的年纪已算得上老姑娘,老姑娘还能长个子么?
这些疑惑她没问出口,万一她家公主特殊呢。低着头想了片刻,棠玉抬头望着桃华,神色动容道:“奴不喜欢吃□□。”
桃华斜斜给了她一眼,了然点一点头,“好巧好巧,我也不喜欢吃。”
唯一的女儿失而复得,作恶的轩山魔物也被除去,黎国君王同王后欣喜异常,举国上下欢庆了整整五日。橘色的焰火绽放了五个夜晚,映的东方天幕夜如白昼。
桃华在这五日里头吃了睡睡了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看册子喂喂壳子她小哥哥送来的鹦鹉,过得很是快活美满。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术法还没要恢复的迹象。她趁着无人时偷偷念了多次术法诀,也尝试着搓出团仙火,手上的皮磨掉一层,也没搓出丁点火星,倒是弹断了半枚指甲。
距离她坠入凡界已有一月,鱼丸再迟钝也该发现她不见了。她现在只期望小胖子机敏一些,去无生谷求一求无妄,兴许还能赶在年前将她救回仙界。
入夜后的黎国依旧灯火通明。昭阳殿的烛火熄了后,桃华披件衣裳推门出去,抓了把新炒制的瓜子,倚着阑干看东方绚烂的焰火。
白裳的青年将她带回王宫之后恍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出现过,她白日里跟在黎里身边打听,小哥哥只道他也不甚清楚,青年近来忙进忙出的,似在找甚么人,他也只见了他一次。
桃华已把青年当做了顶好的朋友,作为顶好的朋友,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帮青年找人。只是眼下碰不到青年的面,若是碰着了,她要仔细问问青年寻找的是谁,好替他发个布告,王族的力量总比他一个人大得多。
今晚的月亮只有弯弯一轮,星子倒亮堂,闪烁着银白的冷光。她从前住在桃花坞,九重天伸手就能触摸到,并不觉得星子有多么好看,现今到了凡界,离九重天遥远,再瞧星子,竟如猫眼石般好看。
像初微的眼睛。
她想伸手摘下一颗,再找条手工编织的红绳子系起来挂在胸前。
可她亲眼见过猫眼石般好看的星子的实体——能让某位仙君建个星邸。
遂打消了摘一颗的念头,独自撑腮,对着闪烁的星子,枯坐了良久。
☆、清丰夜宴
隔天黎国发生了件大事,震惊朝野内外,连周边几个小国也跟着咋舌不已,当值的卫兵在国界线旁探头来看。
彼时桃华正埋在丝薄被子里补眠,昨夜她在殿外枯坐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下去才回房歇息,眼下四仰八叉睡得酣畅,昭阳殿外闹哄哄的,午时已过也没将她吵醒。
此趟轩山之行,黎国上下已做好了星归被退婚的准备,然星归从轩山活着归来后,他们没等来青云国的退婚书,反倒等来了丰厚的聘礼。
由青云国太子的授业恩师领着,运送聘礼的车马浩浩荡荡穿过黎国,一直排到宫门外头去,车上的珍宝古玩足可以买下一座城池,光斗大的夜明珠便有十对。
傍晚时分,黎国君王于清丰苑设了个接风宴,款待青云国来的使者,特嘱咐星归盛装前往,敬太子的授业恩师一杯酒。
桃华睡醒过来方知晓这个消息,她先是惊了一惊——足以买下一座城池的珍宝,够她和鱼丸过多少年了?掰着十个指头算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算出来。继而愁了一愁——她花钱节约惯了,若是到她寿元枯竭死去这笔财产还没用完,她要不要留给鱼丸?
棠玉捧着套公主的华服让她换上时,她才恍然清醒过来,自嘲笑了笑。这是星归的聘礼,跟她一丝关系也无,她激动个甚么鬼。
无妄算过,她是个清苦的命,一辈子单靠自己发不了大财,若是嫁了人,兴许能靠夫家的积蓄做回有钱人。
她此生并不打算嫁人,孑然一身潇洒惯了,若无妄的话是真的,她八成要清苦一辈子。
抬眼看看轩窗外的天色,已有三分暗,火样的晚霞烧的天边绯红一片。壳子她父王命她在傍晚时分前去,等她换好衣裳再梳个发髻,时间大抵正好。
她晓得壳子父王的意思,青云国若当真将这门婚事退了,壳子的下半生基本上算是毁了。青云国不要的太子妃,王族贵匮恐被青云国报复,必定不敢再娶;壳子好歹是个公主,若是下嫁平民亦会被坊间嘲笑,再抬不起头来。
如今青云国不提退婚的事,反倒送了丰厚的聘礼来,又由太子的授业恩师亲自运送,可见青云国对此事的重视。壳子她父王了却一桩愁思,自然不胜欣喜。
她不愿意拂壳子父王的兴致,虽然她总爱做拂人兴致的事,但壳子一家老小待她是十足的尽心,若她再不适时做些事报答这份尽心,那她同果子狸有甚区别。
她领着棠玉过去时,清丰苑已坐了满满当当一众人,光壳子父王的小妾就有四五位,一溜的姹紫嫣红,端坐在华座两侧,阵阵脂粉香气扑鼻。
桃华只认得壳子的生母,黎国的王后,席上坐的美人儿纵然多,她一个都叫不出。有个容貌颇出众的妃子,年纪瞧着还没她大,但若论辈分,桃华得唤她一声母妃。
绘有四时花卉的华灯绰满庭院,花朵的纹案折射在青石地砖上,如生了满地的花,曳曳生姿。桃华暗暗挑了挑眉,预备着宴席结束后偷几盏花灯回去,挂在昭阳殿的门口,当宫灯使。
青云国来的使者皆坐在前头,桃华远远看了两眼,有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气度淡然,最为出众,想必便是青云国太子的那位授业恩师。
她到的晚,又不认识壳子别的哥哥,只在黎里旁边挑个空座坐了。
撩开长长的裙拖,将堆在脸颊两边的头发拨开,好散散一路走来的热气,桃华撑着腮,照例打趣他一番,“几日不见,小哥哥你又长帅了几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啧啧,真真是幅祸水的容貌。”
黎里对桃华的话已有了抵抗的能力,不动声色的斟壶茶水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含了抹笑道:“你也不错,又胖了一圈,下次再见估计哥哥要认不出你了。”
小伙子损人的功力见长啊。
桃华镇定的饮口茶水,忍住想喷到他衣裳上的欲望,咕咚一声咽了下去。遥望着青云国派来的使者,低声道:“父王当真打算把我嫁过去?”
黎里有些讶然,“你不想嫁么?”
生死攸关的轩山她都去了,嫁个早有婚约的太子又有何惧,何况她承的是星归的名姓,黎国的公主殿下,这场婚约同桃花坞的桃华无关。
她嫁与不嫁,本就没商讨的余地。
她抬手给自己续了半杯的冷水,捏起茶盏靠在嘴边,迟疑着道: “倒不是不想……只是青云国未免欺人太甚,说退婚就退婚,说要娶就着人送了聘礼来。”浅啄一口,捧着温热的茶盏,“星归……我好歹也是个公主,这样嫁过去,日后到了青云国,必然没有地位可言。”
玄色衣袍的袖角卷了几分,黎里抬手压平了,点头道:“这也正是我担忧的,但我昨日听说了一件事,是青云国的二殿下私底下说给我听的,真实性可以打包票。”
茶色的眸子闪闪发亮,桃华表示她很感兴趣。她其实不大爱听八卦,觉得听八卦是上了年纪的女子才会做的事,然她又喜欢看讲八卦的人的神情动作,所以往往一场八卦听下来,能记住的东西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