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的两道目光不经意从桃华身上扫过,桃华只当看不见,揩一揩眼角的水光,再难过的抽抽鼻子。
壳子她母后愈加动容,“回来就好,母后左不过是气你私自出宫,还找了个人来蒙混于我,但你终归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母后怎舍得打骂你。”和蔼的目光转到门边骤然凌厉几分,“这个同你一起的男子,又是谁?”
壳子她母后目光所对之处,正是斜身靠在门边的初微,青年面上仍挂着对桃华的嫌弃,尚未收敛起来,眉目俊朗似承载了天地间的日光闪烁,多了抹玩世不恭。
桃华深深看他一眼,心里头没来由的动了几下,突兀且快速,像有面小鼓撑在里头。不得不说青年长得有水平,鱼丸吃饭用的碗一般大的太阳也没能将他的光辉掩盖住,这样的人放在仙界估摸也会是个同无妄差不多的一方祸水,所幸他是凡人,凡界的女子总比魔界仙界保守一些,不会为个男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桃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唔,她离宫一天一夜之后跟个男子回宫着实是不好说,总不能说她小哥哥给她下了药托青年将她运出宫外她坚贞不屈的又自个儿跑回来了罢,届时遭殃的不仅仅是青年一个人,她小哥哥的前途怕是要毁掉。
然而,在小哥哥和青年之间,她一定要卖掉一个,才能将三人都保全。青年跟着她一道回宫,算是昭告所有人他俩昨晚在一起,所以眼下要卖谁,已见分晓。
☆、轩山魔物
委婉的用一双含水的眸子将倚靠在门旁的青年望着,格外的深情,桃华故作娇羞红脸道:“其实,我是准备同这位壮士私奔来着。”视线婉转的在壳子她母后和青年之间转个来回,谨慎的又补充道:“但走出去不远又觉得此举着实不妥,毕竟我是黎国的公主,老是同人私奔不大好,所以走一半的路又折了回来。”
壳子她母后蓦然站起身,保养得宜的手紧抓着黄绸桌布,张口想说甚么,但抖一抖身子气极了,一句话未来得及说,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桃华没想到她这句话会产生如此大的效果,紧紧抱紧晕过去的王后,手足无措的唤侍女,昭阳殿登时乱成一团。
桃华趁乱偷偷对青年挤眼,“还不快走,等下母后醒过来怕是要唤人抓你,天牢里头现在还关着一个呢,我可不想你也进去。”
她卖了青年归她卖了青年,此乃无奈之举,不得已为之,但她打心眼里不愿让青年被关起来,那样她会十分自责。气晕了壳子的母后是她对不起壳子一家老小,她用以后的时光慢慢偿还总能还上,术法恢复后,她若要护着一个凡界的国都,不在话下。也没人敢反对。
青年凝望她许久,目光深邃的似能把她吞噬进去,甩袖离去前若有所思的问了她一个极是深奥的问题:“这么大的一张脸,只是摆设不成?”
桃华眨眨眼,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听懂,不,肯定是没听懂。
手忙脚乱中她抽空看青年负手而去,觉得青年离去的背影挺有型,如玉树挺拔,同初微差不离。
她从不拿任何人同初微相提并论,多年来已成了不说出口的习惯,倒是头一次拿旁人来同初微比较,且对方还是个凡人。无妄若知晓了,定要嘲笑她一通,然而这么些年来无妄嘲笑她的次数不算少,她左耳朵听进去了再从右耳朵放出来,十足演绎了何为过耳不过心。
壳子的母后这一晕便是半日,双目紧闭久久不转醒,桃华一直在她身边陪着,金乌下山之际方从她的殿里头出来,拖着沉沉的步子踱回壳子的昭阳殿。
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人困倦到了极点,身子重的似积攒了多年的疲惫,桃华只洗个热水澡,饭没吃便倒在了床上,闭上眼再不愿睁开,翻个身都费力。
浑浑噩噩中似乎做了个梦,不大真切却又无比真实,桃华在睡眠中也纠结的很,不知她这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之中。绯色的幻境里有个声音断断续续的唤她的名字,桃华桃华,一遍又一遍响在耳朵边,不厌其烦。念叨她名字的声音很是好听,桃华权把它当做催眠曲来听,睡得更加甜熟。
零星飘落的桃花充斥幻境,念叨她名字的声音忽的换了个声调:小桃,你现在何处。幽幽的不甚欢快,似含着莫大的焦虑与心疼。桃华倦的极了,张口已然十分困难,闻得这句话,她先惊了一惊。
她记得这个声音,哪怕迷迷糊糊的睡着她也记得这个声音,三万多年了,一日都不曾真正忘记。她很想告诉那个声音她在何处,翻来覆去许久,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只说出两个字:初微。缓缓如梦呓似的。
纵使睡着也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腰间,摸来摸去,空落落的甚么都没有,只摸到凉凉的被角。
双露玉佩呢,是她弄丢了么。
辗转昏沉中,桃华记起她曾学过的一套术法,是用来寻人的,唤做《九霄云路诀》。
仙界的那起子神仙附庸风雅惯了,一杆毛笔都要取个文艺的名,青叶紫提的听着都拗口,对于心法书籍更是爱取些浮夸不实的名,好好一套用来寻人的书籍,老实唤做《寻人诀》岂不简单易懂,非要取叫《九霄云路诀》,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本修仙的册子呢。
她跟在初微跟前时有幸学过《九霄云路诀》,多年不曾亲自施术,忘的差不离了,隐约还能记住一些关键之处。施术者需要用对方的贴身物品做媒介,方可以进入对方的梦境里头询问下落,是套极耗神力的术法。
云丝的枕头垫的有些高,后颈微微难受。桃华挑了挑唇角,绽放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往下挪一挪身子,歪头沉沉睡去。
那么,是初微在找她吗。
这一觉睡得沉且深,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待到桃华彻底歇息过来,准备找些吃食果腹,掐指算算时间,已到了送她去魔物谷跟前的最后一日。
壳子的父王估摸着是忧心她害怕,就在桃华睡觉的时间里将她挪上了软轿,不知使的是甚么法子,她愣是没有察觉,是以桃华睁开眼又是在路上,若不是此刻软轿的帘子外头一派碧空如洗,她恍然又会以为时光倒流到几日前,壳子小哥哥手底下的青年将她带出宫外的时候了。
桃华难过的从软轿中的小几上摸了个香蕉,扒了皮气哼哼的朝嘴巴里送。她暗暗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的防御性着实过低了,三番两次让人带出宫却浑然不觉,这对她的神仙身份是种挑衅,□□裸的挑衅。
随行的侍者只有一位,眼生的很,并着抬轿子的共有五人,估摸都是临时拨过来的。桃华不认得他们,又觉得即将与他们分别,是生是死都不好说,熟悉起来反而会让彼此增添些许分别之苦,所以踌躇良久,还是没同他们搭话,只不停的吃着小几上的水果,香蕉皮扒了一地。
被风吹的掀起的帘子外头景致葱郁,参天的树遥遥望不到尽头,满天杨花舞的酣畅淋漓,恍然如下了长白头的雪,地面积了厚厚一层。
她忽然怀念起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来,百年一次的帝君诞辰之际,万亩禾花田开的轰然,紫罗色的花朵叠着花朵,紧密如孪生的兄弟,殷然美好三界难寻。
今年恰逢帝君的诞辰年份,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在她被吸入九层塔时毁了许多,若要同往日那般景致美好,怕是不大可能。
不知初微会不会怪她。
小几上放置的水果吃的差不多时,晃动的软轿停了下来,随行的侍者在软轿外头恭声道:“已到轩山,公主请保重,那魔物会在夜间出来觅食,眼下离夜间尚有段时间,公主可到处走走。”腾空的软轿被平缓的放到地面,外头的五人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道:“黎国所有百姓都会记得您,永志不忘。”
桃华掀开帘子看一眼外界,丛林错落,嶙峋的怪石布满山间,灌木丛低矮乱杂,显然一副有魔物居住的模样。桃华借小窗口的台子撑一撑腮,点头道:“史书记载的再详细,多年后也会被世人遗忘,何来永志不忘一说。”林子里头飞过一只长相颇为怪异的鸟,桃华淡瞥一眼,回神接着道:“倘若我救不下壳子的肉身,有句话你们要帮我带给黎里。”
领头的侍从恭敬垂目,“公主的话卑职拼尽全力也会带回去。”
桃华笑了笑,诚恳且由衷的弯了眼角,“如有来生,我愿意做他的妹妹。”前一世孤身只影,亲情冷暖桃华只体会到了一个冷字,暖字的边不曾搭过。这一世沾初微九层塔的光到人界走这么一遭,借星归的壳子,倒感受了一回亲情。
温暖如冬日里的太阳,灼灼让人从眼睛一直暖进心里去,面对离别她亦能觉到不舍了。
接近傍晚的日头柔软贴在身上,丝丝渗透进每个毛孔。送她来的侍从们挑了条小道下山,偌大的轩山上除了正在搬家的果子狸,便只剩下桃华一个活口,连只普通的飞鸟也不见。想来是被谷吃了。
离入夜尚有一会儿,日头沉了一半入西山,还有一半顽强的挂着。轩山环境复杂,光扎人的草便有好几种,桃华知趣的在软轿附近寻了块光滑的磐石,一壁吹风,一壁静静打坐调理气息,为同谷见面时的恶斗做好提前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