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半轮弯月从树梢间探出头,稳稳当当的挂着。桃华披衣坐起,就着手边的一盏长明灯取下衣架上初微的衣裳,摸索半天才找到唯一的一根针。
生的铁锈足足有两层。
夜间的桃花坞静的连花瓣落入泥土中的声音都能听到,桃华眯着眼睛将鱼白的线穿进针孔里,吐口唾沫在手心,挪挪身子好坐的更加舒服,预备着大干一场。
缝衣服是件技术活,桃华一向自力更生,做饭洗衣裳收妖样样自己动手。针线穿透天羽丝,桃华咂着嘴想,若那时她手上带有一根针,可以将斗篷缝好,兴许魔君毕阅便不会在三界追杀她。
那场追杀是她一生的耻辱,打不过毕阅只能跑,跑还跑不过他,末了只能躲起来。多亏神棍无妄是个护短的仙,晓得将她藏起来,说了一通谎话将毕阅骗过去。
她有时觉得无妄对她比帝君对她好的多,只可惜造化弄人,将她带出不周山的是帝君,不是无妄,她拜的师父是帝君,也不是无妄。
说到魔君毕阅,就必须要说到魔界。魔界是个同仙界完全不同的地方,日光暗淡,一年里仅有几天是灿烂的。
魔族有个少主子,是在金乌之光普照魔界的那日生的,传言说原本一刻钟就能生下,结果硬是生了整整一天一夜。那一年那一日,魔族只生了这么一个孩子,自是无比风光,那孩子刚满月,便被尊为魔界下一任继承者,俗称魔界帝姬。
毕阅正是魔帝手底下的四大魔君之首。
那时初微还没将桃华逐出初云天,她身上还担负着帝君徒弟这个殊荣无比的身份。所以去魔界也是偷偷摸摸的,脸上蒙了条绣着桃花的帕子。
她去魔界,只是单纯的去寻下落不明的初微,并不如仙界后来传的那样,是去同魔族谈合作,谈崩了后被魔帝手底下的魔君追杀。
帝君此生只生死不明过一次,便是同魔族四君中的方悦魔君打了一架,帝君从不主动同谁打架,但若谁下了战帖,他必定是要去赴的。
桃华猜测,他该是为了所谓的仙界的面子,魔界与仙界表面上不轻易起纷争,实则有条叫做种族的鸿沟在,若魔族下了战帖仙界无人应战或是战败了,自是要被嘲笑一通。
而初微,他是仙界的帝君,决计不会让仙界为魔界嘲笑,所以回回魔族来了战帖皆是他出去应战。
那一战打的天地皆动,西方撑天的不周山尚且抖上几个来回,大战扬起的灰尘使仙界暗了好几日,出去喝口水都要打个灯笼。
初微同方悦一战后便失去了消息,没了帝君的初云天乱成一团,瓷颜作为初微的长徒,也算是初云天的少主子,她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霸气,难能可贵的将乱成一团的初云天打理的头头是道,却也□□乏力,就连她那个据说很厉害的哥哥无法探到初微是生是死。
桃华挑了个黑魆魆的夜,蒙了张帕子直冲进魔界与仙界的结界里头,将身上微弱的仙气屏蔽掉,只露双眼睛在外。
她想的很简单,帝君同魔族的人打了一架后便失去了消息,瓷颜的哥哥在仙界找不到帝君,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帝君赢了却受了伤,坠在了凡界,要么帝君赢了却中了方悦的计,受伤后被魔君所擒,关进了魔界。
她的师父不可能输。
她先到魔界摸个底,若打探不到初微的消息,她便再往地大物博的凡界去,上天入地,哪怕将三界翻个遍,总要将初微找到才作罢。
十分不凑巧的是,桃华到魔界的那一日,刚好赶上魔界人口大普查,凡是没有暂住证的外族人,譬如妖和精灵,都要被驱逐出去。
桃华当时并不知她赶上了魔界的人口大普查,只是觉得那样多的魔兵全副武装的挨家挨户盘查,兴许是因魔界发现有神仙混了进来。
魔族同她们神仙不容水火,平常有魔物到仙界来,一般都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到魔族来,估摸也得是这个下场。
魔兵将要搜查到她跟前时,她正靠在一户豪华的魔邸前头紧张的扣着指甲,抬头无意的瞥了眼魔邸前悬挂着的名字,桃华觉得这间魔邸主人的名字看着有些眼熟,一个闪身便躲了进去,险险避开魔兵的搜查。
事实是魔兵并未搜查这间魔邸,直接跳过去搜查下一户去了,可见魔邸的主人是个大角色,连魔兵也不敢得罪。
后来桃华才明白,她缘何觉得这间魔邸的主人名字耳熟呢,这是因为魔邸的主人正是与她有着一面之缘的魔君毕阅。
她与初微到凡界收魔时与这位魔君见过,还就着被抓的魔物讨价还价一通,桃华深深记得这位魔君的嘴皮子,能讲,且讲的话简单粗暴,跟她很是相像。桃华蹲在毕阅的魔邸里头庆幸着避过搜查,拍着胸口转头欲打量这间豪华的魔邸时,正见到魔邸的主人魔君毕阅蹲在她对面托腮,神色自若道:“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还记得吗。”
桃华惊的险些一个跟头从墙头上翻到外边去。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随便躲一躲也能躲到熟人的魔邸里头来,桃华扒着墙边一棵摇摆的草,欲哭无泪。她若是知晓这是毕阅的魔邸,给她一万两银钱她也不会进来。
很快的收拾好仪态,双手叠在前胸,挺直脊梁,桃华故作镇定道:“人生在世怎能没有些许惊喜呢,每一天实则都是个惊喜,就要看你是否用心去感受了。用心感受的人时时刻刻都处在惊喜中,不用心感受的人只能流于事实表面,他们看不到未来的光芒。”
毕阅很是认同的点头,“说人话。”
由此可见他是个大老粗,若是初微,就能和她继续吹下去了,没准吹的比桃华还精彩,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直吹到桃华无话可说。
但眼前之人是魔物的头号魔君毕阅,且没多少文化。桃华换了种说法,“唔,这世上相像的人有许多,兴许你哪日逛街见了个与我相像的人也未可知,所以您还是别把我同某个相像的人联系起来。”
毕阅又认同的点点头,“桃华你来我们魔界作甚,可是活的不耐烦了?”说话的声音略压了一压,“你可知现在仙界与魔界正处在风口浪尖,近来巡逻的魔兵也比前些时候多了两拨,你这样贸然前来被发现了,本君可保不了你。”
既然被发现了,对方连名字都叫了出来,再装下去反倒没意思。桃华学着毕阅撑腮认真道:“我来找我师父,他不见了,且我隐了气息,一般的魔族人不会发现我是神仙的,找到了师父我便回仙界。”
☆、不过尔尔
毕阅脑门上的两只牛角拐着弯儿,托腮的手松一松,“你猜,方才我是怎么发现有外人进来的?”桃华紧了紧面上用来掩盖气息的帕子,将下滑的帕子重新挪到鼻子上头去。毕阅放肆的笑了,“就你这半拉的水平还敢说掩盖了气息,小爷都不好意思笑话你。”
有些恼羞成怒,自觉仙术的水平受到了嘲笑,桃华呲着牙猛的起身,赌气道:“你再说我可要推门出去了,届时我把帕子一拿,所有魔族的人都知道我是仙界的,你便有了勾结仙界的罪名!”
毕阅也是个暴脾气,当下便随着桃华起身,亦是愤愤道:“最毒不过妇人心!桃华你居然是个如此狠毒的女子,好好好,有本事你便拿了帕子,届时我们俩一起被抓走,我看你如何去救你的破师父!”
桃华微微朝门边探了探身子,又将声音抬高了一个阶,“抓了就抓了,我怕你们魔族的人不成,待帝君回来后他定会来救我的!”挑衅似的一只手搭在门拴上,扬一扬眉,“信不信我推门了!”
没等他们把这出戏唱出来,桃漆的门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砸门的声音,一阵紧着一阵,隐约有魔兵兵器的碰撞声,应该是杆银枪。
桃华伸出去的手摇摇摆摆又伸了回来,方才还饱满的士气瞬间熄了。她刚才左不过说了一通大话,实则她挺怕魔兵的,万一她被抓走了,谁去凡界找初微,就算仙界的那起子神仙反应过来晓得要到凡界去找人,谁能确保他们是同桃华一样的尽心尽力。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毕阅那日刚好披了件挺神气的披风,崭新的,第一日上身,斗篷上的图案是他们魔界绣功顶好的魔女亲手绣的,据说是龙鱼的图案。他掀起披风将桃华兜进去,连头带身子,连块衣料都没露在外头,快的不曾给桃华反应的时间。
桃华闷在斗篷里头识时务的没吱声,耳边听得毕阅恼声对魔兵道:“哪来的仙气,来本君的府上也这样胡说八道,小心本君暴脾气发作拿你们一个个去喂噬魔蟒,还不快滚出去。”领头的魔兵似还想说些什么,犹犹豫豫着不愿离去,毕阅又放大声音道:“难道要搜本君的魔邸?也罢,本君让你搜,搜不出来你自己往噬魔蟒的洞穴去。”
那一队魔兵该是怕了,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关门声,桃华躲在毕阅的斗篷里顺了顺胸口的气儿,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桃华皱了皱眉头。
毕阅身上的味道,她不喜欢,香是香,可香的不够文雅,她喜欢初微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如新生的青草,闻了还想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