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并未对谁提起这件事,无妄见了她仍旧是笑嘻嘻的,她便也笑嘻嘻的回他,俩人凑一处能演一出哑剧。
如今想想,初微对瓷颜的付出与关注已然超脱了师徒之情,若说是男女之情也没甚不对,倒是她,打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将对初微的师徒之情扭转成了男女之情。
反出仙界时她并不后悔,哪怕被数百仙君联手追杀时她亦不觉心慌,唯有爱上初微这事,她打一开始后悔到现在。
不动声色的忆完这一场旧事,刀光剑影里尘埃落定,再抬目不经意看到初微的脸时,桃华觉得心底涩的慌,往日历历在目似的写满了初微的脸,看哪儿都是一段伤心。慌忙移开眼,继续看满地的落花,指甲对着指甲滑个不停。
☆、青山之宴
鱼丸终于解决了一大盘子青菜,不得不说小胖子饭量比桃华还大,一盘青菜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看模样肚子里还有点地方,双腿悬在离地两指的地儿晃着,扬起一张圆脸盘子,满是天真无邪同初微道:“漂亮哥哥,方才那位青衣的哥哥可是来请你和我们家桃华喝酒的?”
初微正襟危坐,挺直的背如松柏,“对的。”
鱼丸贼兮兮的偷瞄桃华一眼,撅着屁股往初微跟前挪,声音压的很低,“漂亮哥哥我们来商量一件事罢。”
桃华装作没看见,弹指甲的指头换了一根,耳朵却支楞起来,能听到周遭半里内的动静。
帝君显然十分诧异,估摸是不解小家伙有何事要如此贼兮兮的同他讲,饶有兴致的偏了偏头,“唔?你说。”
快速的看一眼桃华,觉得她应该没有注意,小胖子附耳对初微道:“美人儿和我刚从河底诈尸上来,全部家底加在一起尚不够买一份礼物,去那什子青色老母还是青三老母的寿宴定是要掉面子的,我们家桃华自是不觉得掉价,但我身为一条有骨气的鱼,绝不能做蹭吃蹭喝的事。”身上着的衣料滑溜溜的,一会儿就滑到了板凳边缘,抬一抬屁股便能摔下去。鱼丸往板凳里头躺躺,极为熟练的开口道:“不如哥哥你借我们一些银钱,当然也不是要你白白借钱给我们,美人儿腰间挂着的玉佩可以借你作抵押,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在思骨河中便觉得桃华腰间的玉佩是件好东西,至于哪里好它说不上来,反正看着就很值钱。如此值钱的物件若佩戴在身上终究是无用,白白浪费了它的价值,倒不如物尽其用换一些银钱使。偏偏桃华不上路子,一块玉佩看的比身家性命还重,便只好由他出面来让玉佩发挥它的价值。
初微挑了半边眉头,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桃华腰间坠着的玉佩,唇角慢慢绽放出一丝笑,如骤雨初晴后的虹霓。
轻轻按过腰间的玉佩,不在意似的缓缓起身,衣衫婆娑分离,桃华提起鱼丸偏头同初微礼貌笑道:“时辰不早了,桃花坞离初云天尚有些距离,帝君您不如早些回去,省的赶夜路,下仙先退下了。”
初微点头,顺便和善的提了个建议,“提衣襟会勒到脖子,你不妨改提腰带,既省力又稳妥。”
鱼丸睁圆了一双贼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将初微望着,有些不相信又有些震惊,似受了一场莫大的打击。天呐,他没料得漂亮哥哥是这等人,桃华虐待如此可爱的他,他不站出来主持公道也罢了,怎的还支了一个贴心的招。世道险恶,他决定以后不再相信任何神仙!
鱼丸确实单纯了,他只看到了初微的皮相,是副顶好顶好看着便知是普度众生的,殊不知帝君普度众生之余还有些恶趣味,譬如最乐得做火上浇油的事儿。
既然漂亮哥哥不出手便只能由他自救,一时激动加愤慨他倒也忘了自己的原型是条鱼,变回去谁也奈何不得,只依着人形扭来扭去道:“美人儿你要作甚!快放我下去,漂亮哥哥看着呢!”扭了半天不见桃华松手,他憋了两汪泪打苦情牌,摊着手极力解释,“若不当了你的玉佩我们没钱买礼物,没钱买礼物就要空着手去,空着手去莫不合礼数,桃华你有脸空着手去嘛?”
桃华略有些惊异于鱼丸的世故,他一个生长在思骨河没见过甚大世面的小鱼精居然也知晓这些人情世故,倒是要令她刮目相看了。换一只手提他,面色平静的跨过一弯积水,“谁说我们没银子,我们有银子的。”
鱼丸吊在桃华的手底下扭头看初微,漂亮哥哥垂目不知对着何物,双目放空,绘了金纹的白衫随风抖动,头发也肆意的飘啊飘的。他松了口气,反正漂亮哥哥没看他就好,他现在这番模样着实是有损形象,不似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怡然自得的来回扭两遍,荡秋千似的轻松道:“真的吗,哪来的银子?”
桃华停下脚步,觉得鱼丸有些享受被拎起的感觉,与她提起他的初衷不符,左右巡视一番,忽然看到根伸出头的树叉,便寻了棵树将鱼丸挂上去,满意的拍了拍手,温和且柔善笑道:“卖鱼!”
“不!”鱼丸不屈坚毅的反抗声在桃林里传了几个来回,因为挂在树上,所以这反抗声来的格外铿锵有力。
晚来风急催夜深,空气中酝酿了整日的桃花香气愈加浓郁,似一坛开了封的桃花酒,又似酒巷后巷卖桃花糕的一条街。
再回到搭建火锅台子的桃树底下,初微已不见了人影,火锅下燃着的煤已然烧尽,暗灰色的煤灰被风卷着刮在暮色里。
桃华有些奇怪与不解,传言初微帝君是三界最忙的一尊神,整日要么奔波于三界,要么关在书房批阅各种奏章,很少得闲空。她从前拜师在初微门下,亦很少能待在初云天,大多时候跟在初微屁股后头到各地收妖除魔,有时半月尚不能睡上一觉。
按理说初微手底下的仙伯仙君多的数不清,遇事交代下去便成,偏偏帝君是个劳碌命,凡事讲究亲力亲为,再小的妖也要自己动手去收,反倒是手底下的一众仙臣,该喝茶喝茶该钓鱼钓鱼,过得是正儿八经的神仙日子。
近日帝君频频至桃花坞来,若只是碰巧,那么这个碰巧未免有些太过牵强,桃花坞周遭并未有妖怪出现的迹象,帝君缘何至此,倒是个不解之谜。
自从再次重生后,辰光变得好打发许多,有时睡醒一觉一日便过去了,有时看几眼桃花一日又过去了,心中少了那一抹执念,整个人也跟着放松许多。
隔日晴空万里,九重天水洗过一样发着亮,乌云远之而甚,看来卯日星官很给青山老母脸面。往来桃花坞的候鸟啪嗒撞上结界,桃华带着精心备下的礼物早早便赶往青山老母的仙地,一路不知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赴宴的仙家里有一位唤作古蔺的仙伯,一生经历颇为丰富,稀奇古怪的事见过不少,他后来是这样同后辈讲的,“听闻帝君会去青山老母的寿诞,愚兄便早早到了,预备一瞻帝君风姿,帝君从未赴过甚么宴,这一趟自是有许多仙家临时赶着过来,没收到请帖的也厚着脸皮提了礼物前来,愚兄到的早,特特挑了个好位置入座。”听故事的后辈神态认真,他讲的亦认真,“离宴席开始尚有两刻,愚兄倒了杯水润一润赶路后的口干,因坐的离门口近,竟然见到有人扛了棵桃树来做寿礼。”显然他现在想起还很震惊,沟壑纵横的额上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我一生赴的宴没有上千也总有百个,见过有人送坐骑的,有人送衣裳的,重华仙境的公主瓷颜下神过生日时,帝君托人送了只会喷水的精灵,已然够稀奇,但送棵长的枝繁叶茂的桃树,确是头一次见。”晃一晃长满银发的头,双手负于背后仙风道骨道:“那送桃树的女子长得如何愚兄未看清楚,瞧着身姿倒是高挑瘦长,模样估计也周正,但此事后愚兄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嘬一嘬牙花子感慨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送礼不能光一味的拣值钱的物件送,再值钱也是种摆设,倒不如送些实实在在的,譬如那位女神仙送的桃树,老母甚是喜欢,当日便十分欢喜的种在青山最高的山头顶,可见挑礼物也要不走寻常路。”
后辈受教的点点头,摸着下巴思索起下次古蔺仙伯过生辰时该送哪一个品种的鹅的鹅毛,是家鹅的毛好看还是天鹅的毛好看?若是用两种鹅的毛编一个头饰仙伯是否会喜欢?
古蔺仙伯口中举止奇特的女子,正是一穷二白没甚可送迫不得已送了桃花坞最多的桃树的桃华是也。
鱼丸觉得掉价,自请不来赴宴,桃华便并未勉强他,由着他躲在茅屋旁的一汪清泉中泡水。
挑了桃花坞长得最好的一棵桃树,她运了运气,连根拔起施术运往青山。
神色自然的将尚沾着泥土的桃树交给仙娥,打探后得知寿宴还需等两刻才开始,桃华挑了个隐蔽的不能再隐蔽的角落,撑腮落座,端的十分低调。
她来这一趟意图明显,一是卖老母一个面子,还了三万年前欠她的人情,二是找个机会同老母打探打探,如何能让季霖复活。青山老母号称精灵之母,既是天地初分后生出的第一只精灵,活这么久自是有她的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