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哥亦十分激动,少年心性包不住心事,喜上眉梢道:“上神还记得下仙?”
桃华抖着指头确认道:“你是重华仙境的人。”她初重生那会儿连自个儿借宿的地儿是何处都不知道,大半夜的出去闲逛,随便抓住问路的壮丁便是眼前这位青衣小哥。
小哥略羞涩的低头看着脚尖,“那日下仙并不知上神的身份,待您离了重华仙境下仙才知晓,其实下仙那时便很奇怪,一个使女怎可能有如此出众的容貌,”手足无措的挠一挠头,“下仙以为上神会将我忘了,没料得您居然还记得。”
显然缘分是种奇妙的东西,奇妙的程度不亚于她第一次知道世间有神仙存在。头一次体会到缘分的奇妙,桃华有些许动容,他乡遇故知般叹道:“其实你若换身衣裳,说不准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一杯茶水将将见底,再喝估摸连茶沫子也得倒肚子里。初微撑着腮看桃华与旧日熟人相认,默不作声的做他的旁观者,还是那种隐形的旁观者。忍了两息,托腮的手慢慢下滑,那厢故人相认的大戏还未唱完。他觉得心中有些不自在,他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不自在自然也要表达出来。气定神闲的敲一敲茶盏的边,声音清脆叮咚,善意的提醒提醒青衣服的小哥:“你不是还要赶着去送请帖吗,怎么还不去。”
青衣小哥愣了愣。明明灼热的天怎的忽然就有了刻骨的冷意,止不住要打冷颤。帝君发话了他若再不走便是不识趣了。对着两尊大神行了个不折不扣的礼,恭声道:“啊,下仙告退。”临走前不忘同桃华确认,“上神答应了下仙的话可要做到,后日可一定要来。”神色殷切带着期望。
☆、暖炉火锅
桃华一连点了三个足够看到双下巴的深深的头,借此表现她的诚心。
初微捏了捏手上的茶盏,提起一口将茶沫子也喝了,正色道:“不但她会去,本座亦打算去。”
青衣小哥简直开心的要飞起来了。他今年已五千岁,算是神仙中新长出的一辈,年轻又有活力。自打他出生还从未看帝君赴过甚么宴,平常的宴会倒也不说了,哪怕是帝君自己每百年的寿诞也是仙界的众神仙张罗着办的,帝君从未到过场。他亦记得八十年前帝君同魔族打了胜仗,如此大喜事自然要设宴庆祝,庆功宴一连摆了七七四十九日,帝君没到场一次,还是他父君出来救场招呼三界来的宾客,四十九日之后他父君回家,累的俩胳膊都抬不起来,人都憔悴了一圈儿。
今次帝君一反常态甘愿赴他师父的寿诞,可见他师父在帝君心中也有着一定的地位,也好教众生看看,精灵非仙非妖但是得帝君重视,他拜的师父并不比旁人差多少。
少年今日来这一趟为他师父请到了两尊大神,说不出的满足与兴奋,腾云时都是飘着的,一会是个弯弯曲曲的流水形,一会又是笔直的一条直线。桃华目送他腾云而去,直到消失在桃花堆里,方回头朝口中续了口水,咕咚咽下。
帝君头也不抬的继续涮火锅,平常拿剑的手换了筷子拿,依旧白皙修长,指节干净分明。桃华放空双目看着帝君的手指甲,微微透着光亮,平整圆滑。她在思骨河睡了三万年只有头发长长了,指甲倒没长多少,所以上岸一月不曾修剪,现下看到帝君的指甲,才想起来看自己的,桃华低头一看,唔,再长几天便可以做一种兵器用了,唤作九阴白骨爪。
正神游着,帝君清亮的嗓音响在耳朵边,“鱼丸年纪虽小,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吃饭不能一味偏食,荤素一同吃才好。”生生将桃华扯了回来。
她懵懵懂懂的晃一晃脑袋,才意识到初微是在说她偏食,遂夹了根青菜装腔作势道:“其实下仙很爱吃青菜,青菜又好吃又营养,怎么吃都吃不够。”屏着气将青菜送到嘴巴里,匐囵吞枣似的应付着嚼吧嚼吧,咽了后道:“待锅子里煮的肉吃完了我若还没饱,便再煮些青菜吃,若是吃饱了,”故作失望叹口气道:“那便下次再煮青菜吃罢,毕竟不能浪费粮食。 ”
初微看一眼锅中翻滚着的肉片们,足够两人吃的量,她吃完若是还不饱就见鬼了。幸而他早有准备,自手边推出一盘煮好的青菜,甚是贴心的和蔼道:“不用等吃完,你方才同你那故人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帮你煮好了,既然你爱吃,不妨多吃些,正好我煮的有些多。”
小山似的青菜堆在盘子里,绿油油的透着清新的气息,皆是正儿八经的健康蔬菜。桃华欲哭无泪,这哪是有些多,分明是将整块菜地里的青菜都下锅煮了。苦着脸将青菜山往面前拉,桃华试图做最后的反抗,好声好气同她家鱼丸同志道:“鱼丸既是知晓多吃青菜的好处,想必也是很爱吃青菜的.”挪一挪盘子,防着青菜山崩塌,桃华含着笑道:“你也吃一些罢,荤素搭配呢,而且我们鱼丸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营养上怠慢不得。”
鱼丸包着一汪苦情泪看初微,后者无动于衷,提起白瓷茶壶自顾自续了一杯水。鱼丸从锅子旁侧拖了个盘子出来,里面装的也是绿油油的青菜,无奈的同桃华道:“漂亮哥哥也替我煮了一盆,美人儿你要是不够吃我可以匀一半给你。”
桃华在晚春的风中瑟瑟发抖。
初微闲淡的看一眼纷纷落下的绯色桃花,享受的抿一口带着甜香的茶水,今日的小风恰到好处,不疾不徐,甚是适合赏花喝茶,若是再凉快一些便更好了。
如此多的青菜桃华显然吃不完,她又不是属骡子的,一顿能吃一槽青菜。小山矮了一些后,桃华捏个帕子擦一擦嘴,找了个话茬将事情朝别的方面扯,试图让初微忽略青菜的事儿,“帝君今日怎想起到桃花坞来了,咱们并无甚交情,我又在周遭布了结界,您这样贸贸然闯进来怕是不大好。”
浅浅啜一口茶水,初微正色道:“我不是闯进来的。”
桃华疑惑的扭眉,“啊?”甚意思这是。
随手将茶盏放置于石台上,初微撩起垂在膝盖上的广袖,声音清朗道:“桃花坞西南角有个画眉的窝你该知晓罢。”桃华点头,嗯,她刚回桃花坞没多久便看到了,好大一个画眉窝搭在西南角最高的那棵桃树上,远远看着似个圆顶的房子,可这跟他来桃花坞有何干系,总不是那只画眉唤他来的罢。
初微继续道:“那只画眉可以作证,我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你设置的结界太弱了,不用闯便可以进来。况且,”轻轻转动拇指上的一枚骨戒,“你曾拿剑抵在我的胸口,我也曾从狻猊兽口中将你救出,如此生死之交患难之情,桃华你居然说我们没有交情?”黑漆漆的眼睛将桃华望着,无比清亮深邃,“本尊一向觉得讲过两句话便算有交情了,按这样算,咱们俩的交情可谓不浅。”
桃华庆幸自个儿没取茶盏喝水,要不然听了帝君这话也得全喷出来。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她是当真不想同初微扯劳什子交情不交情的,交情这物件就是种累赘,用到彼此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说一说,用不到的时候甩到何处都不知道。她宁愿老老实实带鱼丸过日子也不愿同初微有一星半点的交情。帝君还没讲他是缘何来的桃花坞,桃华犹犹豫豫的做了个假设,顺便将交情这个话题压下去,“那么帝君是闻到了火锅香味才进来的?”她煮的火锅简直香到没话说,帝君虽不食人间烟火,但面对如此香的东西怕是也没抵抗力。
毛毯子一般乌黑浓密的发被风吹开几缕,不耐烦的荡在初微的白色衣袂间,如穿云的月。初微动动身子,“我辟谷许多年了,对食物的味道不大敏感。”似思索了那么一瞬,又好像不曾思索过,终是对桃华道出此趟前来的原因,“新收的徒弟走丢了,南里的屠苏仙君说瞧见她往你的桃花坞飞,我便过来看看。”
桃华登时紧张起来,可是那位一连被她搅黄了两次拜师礼的可怜的人儿?内心有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在翻腾,桃华情真意切道:“桃花坞虽不大,危险的地方也是有的,譬如最边角的那条河,里头便宿着一头沉睡的蛟,传言那头蛟吃过人的。”说着便起身急切道:“下仙陪帝君一同找找罢,切莫出了甚事才好。”
帝君坐的四平八稳,椅子的腿儿不带翘一下,平静道:“不用了,估摸是屠苏看错了,他的眼睛一向不清亮。”双目微垂对着仍堆成一座矮矮山丘的青菜,温和却不送拒绝对桃华道:“过来,把青菜吃了。”
桃华想起一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知道用在她身上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她还有一句话能用,叫做吹过的牛就是来日的罪。
天晓得她有多么厌恶除了肉类以外的食物。
一盘子青菜吃完,桃华只剩下半条命。俩眼睛都是灰蒙蒙的。吃青菜的时间里她又就帝君新徒弟的事同他交涉了一番,不是她爱管闲事,她奉行的真理与无妄如出一辙,不是自己的事决计不插手,她只有两只手,一只吃饭另一只睡觉时枕在脑袋下,正正好好。但若帝君的徒弟真出了甚事,她这桃花坞就是块凶地了,她虽然也杀过人,亲眼见到热血喷在她的白色衣袍上,但是事情过去的太久她已然忘的七七八八,唯有这个胆子还是小的很,住在凶地夜间八成会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