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举着羹匙抬头看他,“啊,你想吃的是杨桃?”
鱼丸摊手道:“你看,你又听错了,我说的是葡萄,葡萄。”
桃华冲着他抱歉一笑,转身往鱼汤里兑了半锅水,想将鱼汤冲的淡一些。好容易钓上来的雪鱼,总不能连锅端扔了,还是再加水煮一煮罢,没准煮完就不咸了。
她这两日的确有些晃神,好像从烟华海回来后,她就一直不在状态。她没谈过恋爱,不懂陷入感情泥潭并做了羞羞的事后的女子是否同她一样,寝食难安坐立不宁。她只是觉得,哪怕她不辞而别了,帝君也该来看看她的,她不要他做甚么,只要他安静的坐在她身边,问问她近来吃的可好,睡得可香,如此便足够了。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主动一些,但看如今这个情况,帝君是不会去做那个主动的人了。
对于感情方面的事,她不晓得该去请教谁,若去问无妄,神棍会笑得背过气去,顺便再嘲笑她一通;她更不好意思去问流封,小流封还是个纯情的少年郎呢,问他同白问没有区别。
但她这样自己瞎琢磨也没用,越琢磨她就越觉得帝君不爱她,越以为帝君已将她忘了。她有些委屈,又觉得她不该委屈,她委屈给谁看啊。
小胖子拼了命的灌清水,似刚从火坑里爬出来,急着要补水分。可见她方才那把盐撒的有些过分了。她有些庆幸方才她没先去尝鱼汤的咸淡,不然此刻扒着茶缸子讨水喝的人会是她。
她亲自泡了盅茶递到鱼丸手上,凝神想了片刻,同小胖子道:“呐,鱼丸我问你,如果你同一个男的,不不不,一个女的,你同一个女的有了肌肤之亲,完事后她趁你没睡醒跑了,你说等你睡醒后,你会不会生气?”
鱼丸接下她泡的茶灌了一大口,老气横秋道:“当然要生气啦!”
桃华吃惊的抓紧羹匙,“啊?那你会不会气到不理她?”
鱼丸重重的放下大茶缸子,“当然要不理她啦!”
羹匙有些短小,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桃华踉踉跄跄的抓住一旁的褐色木头柱子,急切道:“可若是,若是她无心为之,她不是故意跑掉的,只是觉得有些尴尬,她想等过些日子再去找你,你还会生气吗?”
鱼丸蹙眉思索,“这我就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他挠一挠桃华替他梳的头发,神色苦恼道:“美人儿我同你说,若哪个女孩子同我有了肌肤之亲,管她跑没跑掉,我都会去找她,才不会像漂亮哥哥一样,一连几天都不来看你,他就是个小气鬼,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桃华认同的连连点头,“你也觉得他很小气是不是?”
鱼丸皱着小鼻子嫌弃道:“自然,漂亮哥哥忒小气,忒没担当。”
桃华松开抓着柱子的手,提着羹匙回到小灶旁,用力的搅着锅底。喏,喝奶的孩子都晓得帝君他没担当,可见帝君他真的没担当。她不过是趁着他没睡醒的时候跑了,算不上犯了大过错,帝君竟好几天不来找她,难道非得她巴巴的跑去初云天找他么?
等等,她好像忽略了甚么。搅锅底的手一顿,桃华缓缓转过脸,瞪着眼问鱼丸:“你懂得甚么是肌肤之亲?”
鱼丸挠了挠脑袋,磕磕绊绊道:“呃,这个,嗯……其实……”
自锅中提出羹匙,桃华又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初微?”
鱼丸眨了眨眼,踮起脚往锅里看,顾左右而言他,“美人儿鱼汤沸腾了,你快盛一碗,让我尝尝咸淡。”
最终,这锅鱼汤还是泼到了外头,她加了一回水,煮出来的鱼汤仍咸的无法入口,她盛了一碗给鱼丸尝咸淡,鱼丸喝了一口,哭着跑出去了。
她有理由怀疑鱼丸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故意借这个由头跑出去躲避。
第三日晨起,熹微的日光笼罩着桃花坞,阳光从窗户照进小筑,晒的室内暖烘烘的,珠玉的帘子来回反射夺目光线,不经意便会被照得睁不开眼,只得再挪个地方坐。
桃华扶额坐在小轩窗旁,对着哭闹不止满地打滚的鱼丸,甚是苦恼。
她同鱼丸因帝君送她的那块玉佩而结缘,她现在仍记得,当年她躺在思骨河底不能动弹时,鱼丸上蹿下跳打她玉佩主意时的模样,那时鱼丸每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美人儿你这玉佩看上去挺值钱的,不如借我拿去换些银钱使使。”她当时不能动弹,没法对鱼丸吹胡子瞪眼,只能由得他一遍一遍说,一遍一遍试图解她的玉佩,再一遍一遍被术法结界弹出去。
前两日她将腰间系着的玉佩给了重生的季霖,她本已经快要忘了玉佩的事,没想到她方才替鱼丸梳完发髻,小胖子眼尖,忽然发现了她腰间的玉佩没了,登时哭闹起来,他的嗓门本来就大,哭起来整个桃林都在颤抖,桃花瓣成把成把的往下落。
这件事是她不对,将玉佩给季霖之前没先同鱼丸商量,也不怪鱼丸要哭。
她理解鱼丸的感受,她仍记得许多年前,她喜欢过流封手上的一串珊瑚珠子,那串珠子色彩鲜艳光泽透亮,不是一般凡品。碍于珠子太过贵重,她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向流封讨要,就这么眼馋了半个月,之后再见流封,她忽然发现他手上的珊瑚珠子不见了。她当时甚是惊讶,忙问流封珊瑚珠子哪里去了,流封扣扣鼻子同她道:“你说那串碧黎珠啊,我老爹的一个朋友送了他一串,我瞧着挺好看的,找我老爹讨了许久他都不给我,一气之下我就找人做了个赝品,戴了几天戴腻歪了,正好瓷颜看上了,追着我要,我便转送给她了。”
她捂着胸口悔不当初,直恨自己脸皮没能再厚一些。她没开口要过碧黎珠都觉得像痛失所爱一般难过,鱼丸要她那块玉佩要了那么久,乍一发现玉佩不见了,心里头定然难过的紧。
桃华试图同他解释,“那玉佩里头拘着你季霖哥哥的魂魄,要让你季霖□□后不至于成个傻子,我必须得把玉佩给他。你若真喜欢那枚玉佩,过些日子我同帝君讲讲,重新用玉料给你打一枚,你别哭了好不好?”
☆、远方客来
鱼丸压根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只打滚哭着道:“我不管我不管,你把那玉佩弄丢了我就不理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桃华苦恼的继续扶额。家里孩子不听话,该如何是好?打一顿她怕鱼丸疼,骂一顿她怕鱼丸不高兴,既然打不得骂不得, 那便得找个由头将这件事岔出去。
猛然想到昨日未能继续问下去的问题, 桃华刻意清清嗓子, 摆正坐姿, 故意沉着声道:“先别急着哭,你老实同我说,前几日你是不是领着无妄去偷看姑娘洗澡了?”
似一道霹雳从鱼丸耳边闪过, 他眼中的泪水霎时止住了,忙用小肥手遮住眼睛, 在地上又滚一圈, 哼哼两声, 不肯定也不否定。
桃华摇着头轻叹一声。看来无妄说的是真的, 果真是鱼丸带着他去偷看姑娘洗澡的,她白白误会神棍一场,改天见了神棍, 她得对他好一些。
探身从右上角的架子上取下一包瓜子,寻到纸包上的线头,她看也不看鱼丸,冷着声儿道:“自觉一些, 面壁思过一个时辰,第一次且这样罚你,若有第二次,你想着是回思骨河还去旁的甚么地方,我总不会再管你。”
小胖子低下头去,似乎有些害怕,诺诺道:“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小黑说了,男孩子不能偷看女孩子洗澡,会被人追着打的。”顿了顿,又道:“我保证下次不再去偷看姑娘洗澡了,你……你别送我回思骨河……”
桃华塞了颗瓜子进嘴,看看鱼丸的可怜相,蓦地有些自责。她怎么这么心狠,鱼丸不过是犯了个错,且及时被无妄拦住了,并未有甚后果,她怎么能拿送他回思骨河来威胁他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吓一吓他,鱼丸永远不会知道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这次偷看姑娘洗澡没被人家发现,下次若他再偷看姑娘洗澡被人发现了,丢人的不是她,而是小胖子自己。唔,为了鱼丸的美好未来,她不能这样纵容他!
她转过头去,狠狠心道:“为了让你长长记性,日后不再行此猥琐之举,面壁一个时辰是必须要去的,我在一旁看着你,你可不要想着糊弄了事。”
鱼丸撇撇嘴,老老实实的站到桃花坞最大的那棵桃树底,进行他人生中第一次面壁思过,态度甚是端正。
上午的时光大好,树影斑驳桃影绰绰,用来看书最合时宜。日头不浓不淡,桃华挪了张小几到桃树底,执了一卷诗集在手,又觉得只看诗集有些枯燥,便将先前拆的一包瓜子也带了出来,一壁嗑瓜子一壁看诗集,抬目是满园□□,还有个面壁思过的小胖子,甚好甚好。
她窝在小几旁未挪动分毫,一直到临近午时,桃花坞的结界忽生波动,她紧张的捏紧了手中诗集。破开结界的人术法造诣显然颇为高深,桃华造这个结界用了半个时辰,累得气喘吁吁的,然破开结界这人只用了片刻,她刚察觉到结界有波动,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结界便已破碎了一个边角。
桃华的心猛然跳动起来。按照破坏结界的速度来看,来桃花坞的这位,要么是初微帝君,要么是无妄神尊,三界之内只有这俩人破解结界的速度堪用丧心病狂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