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尼凡开心,她就开心,尼凡伤心,她也跟着哭。
九歌伸出玉指拂上一朵白皙色梵偍花,不免感叹世间唏嘘,原以为,尼凡伤她伤得最深,却未料,他那几千年的冷若冰霜,与六清境那个人带来的痛苦回忆相比,简直连针眼之伤都算不上。
小鲤鱼精细软胳膊提着那颗千年珍珠近一柱香,手腕发麻发胀,最后再也撑不住,泪眼汪汪的对着九歌说:“女君,这颗珍珠好重。”
九歌从往事尘埃里一下子回过神,用袖子擦了擦脸,便引着小鲤鱼精去了西月殿。
东虚难得热闹,西月殿也难得喜庆。
推开金缕闪闪的大门,西禾正端坐于一扇古色铜镜之前,一排排仙娥围着她,慌忙打理着事务。
西禾凤冠披霞,红锦双花霓衫裙衬出她雪白肌肤,朱唇皓齿,眸色动人,头上流苏华饰,从发鬓一直披到肩上,三千黑发盘成一个端庄发髻,再用一只鸳鸯珠簪细心固定,气质淡静,贤惠淑雅。
西禾从铜镜里见着九歌的身影,当即转身,作辑,浅笑道:“见过南海女君。”
“你我之间,也算纠葛了几千年,大抵不必如此见外。”九歌低头,扶了西禾起身。
“这是本君的一点小心意。”九歌朝着小鲤鱼精使了点神色,小鲤鱼精当即托起沉甸甸的礼物,递到西禾面前,略带心痛提醒道:“这是南海十分难得一见的千年珍珠。”
西禾解开金丝线,千年珍珠晶莹透亮的光泽照亮了整个西月殿,竟比夜明珠还要亮堂一些,西禾大抵从没见过这等上层珠宝,摆袖推脱道:“南海女君这份厚礼太过贵重,受不起,受不起”
九歌直接将千年珍珠放于西月殿,揽了西禾的肩,搀扶着裙摆厚重的西禾坐下:“稀罕物件自然得配稀罕人。以往的恩怨,大可放下了。”
西禾垂眉,那双清澈的眼睛却突然闪现浑浊,飘忽不定:“其实表哥,并不是真真想要娶我,他与我,不过是被硬绑在一起的命数”
还未等西禾说完,九歌用玉指轻覆于西禾微红珠唇,闭着眼,小声道:“嘘——”
“不要再说这些了,你只消记住,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东虚的女主人了。”
小时候,曾经为了尼凡,她们几度将东虚的清净扰得鸡飞狗跳,现在想来,不过唏嘘一场。
九歌理着西禾鬓间的碎发,为了使西禾彻底安心,若无其事道:“以前是本君不懂事,凡事非得争个头破血流,西禾,现如今,你若是本君,就会明白,东虚的几千年不过一场微不足道的梦,和本君曾受过的那些苦,太不值得一提了。”
西禾认识了九歌那些多年,见惯了九歌的莽撞,却从未见过她这副老练深沉的模样,她盯着大气稳重的九歌许久,才感叹道;“你如今倒像一位南海女君。”
九歌相视一笑,挽着在角落里玩耍的小鲤鱼精,平淡道:“东虚的梵偍花很美,但这可能是本君最后一次见到了。本君在前殿等你。”
第一百二十章就此别过黄粱梦
几百岁的时候,九歌盯着漫山遍野的梵偍花,满心皆是欢喜;一万岁的时候,她再次来到东虚,望见梵偍花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如今,她以女君身份站在东虚顶端,轻轻一瞥,东虚绝美花色尽在眼底,她却再也找寻不到那份快乐了。
她不停质问自己,她明明已经做好周全的准备,可为何每次只见到曲璟禹一眼,便不由自主的慌乱无比?
眼前鲜红色布条,映在瞳孔中,却如一片如血般的凄凉池水。
九歌吩咐了小鲤鱼精退下,忽然很想一个人静静。
风意四起,吹乱了她的黑发,吹鼓了她的袖口,她傲然屹立于东虚瞰石,白衣飘飘,宛若一朵高冷的寒水花。
空中弥漫的那股味道,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却。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罢。
她疲了,再也不想东躲西藏了。
“你真要嫁给北祭?”他径直走过来,细心将她框在怀里,将头轻轻倚在她肩上,就像在地狱七浮那般,带着几分缠绵怠倦。
九歌闭眼,定了定神色,冷静推开他:“蓬莱仙山清净,北祭帝君也不错。”
他双目燃气熊熊大火,揽着她的肩,情绪激动,逼问着她:“你为了躲我,竟不惜嫁给一个你见都没见过的男人?”
九歌往后退一步,尽最大的努力与他保持着隔阂,神色平静:“就在刚才,见过北祭帝君了。”她突然停顿,咬牙,许久后才声线略抖道:“一百年不行,我就用一千年,一万年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怕扰乱心智,一直不敢抬头看他,只听得他充满无奈,连着叹了好几口气,最后带着卑微乞求,急切握住她的手,握的很紧,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滑落了:“你为了与我赌气,非得要用这种方式?蓬莱仙山你去过吗?北祭帝君你又何曾认真了解过?”
他突然放下身为天族储君的傲气,扯着她的袖子,卑微的哄着她;“阿九,别闹了。”
九歌双眼忽然一片朦胧,就像染了水氲,脑里全是地狱七浮里,她缠着他,粘着他,依赖他的画面,但不过一小会儿,席卷而来的,又是凌天殿的九魂洞,她的千疮百孔
一想起九魂洞,她微暖有心又变得一阵凉意,冷静的与他谈判道:“我想闲云野鹤,想不受约束,行走于天地之间这些你能给我吗?身为天族储君的你,能给我吗?”
“北祭帝君与我如今,虽然只算一个匆匆过客,但起码他没有伤害过我。我踏入蓬莱仙山,也不会想起凌天殿,更不会想起九魂洞,再也不会想起你。”
“几万年前,陌芜死了,现在阿九也死了,你也不必费尽心思去找她了。”
他大概如何也想不出九歌会说出这样一席话,许久后才渐渐回过神色。
他脸上再也没有丝毫精气神,露出满脸疲惫,似乎再有意克制自己情绪,但还是难以控制凄凉心境。
这等喜庆的日子,刮来的风却透着一股一股寒意。
他看起来身子很虚,扶着身旁的一棵梵偍树,大红色梵偍花落于他发间,却衬出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无丝毫血气,他虽然不甘心,但盯着见都不愿见他一眼的九歌,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给过我们之间机会,你还是将我拒之千里。”
他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后,继续说道:“几万年了,我也累了。”
他突然背过身,玄衣背影萧条凄婉,他杵在梵偍花下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余下的话吐出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不会再去找你,今后,世间再无‘阿九’,只有南海女君。”
九歌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勉强镇住心里的波澜壮阔,双袖并拢,规规矩矩朝着他鞠躬道:“那就此别过。”
她走的很匆忙,不容自己有片刻停留,待她累的气喘吁吁,终于肯停下来时,她突然压抑不住,大声痛哭出来。
几万年,不过黄粱一梦。
我在时,你不在。
你在时,我心绝。
纵然情深,奈何情浅。
梦,终究该醒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东虚的路很清楚
九歌躲在数万棵梵偍花下许久,甚至想要临阵脱逃,远离东虚,远离和他有关的一切。
可待冷静下来,她还是起身,前往东虚神宫,继续参加宴会。
毕竟尼凡和九歌纠葛了几千年,九歌那时敢爱敢恨,恨不得将整个热腾腾的心剖给他,天上人间哪位神仙不知,玄帝幺女单恋东虚神君几千年,为了东虚那位神君死皮赖脸,厚颜无耻缠了几千年,三玄天那几棵梵偍树,成了无聊神仙茶余饭后的闲话趣事。
若是此时尼凡成亲,九歌若是前来,证明两人已经一刀两断,不欢而散。若是九歌不前来,或者半途而去,那些个清闲神仙又可以脑补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使得九歌贻笑万年。
到时候就会有这样一则戏曲:
三玄天嫡公主,南海女君,放下尊贵身段,死死追求东虚神君几千年,可谁想,终究是痴情未果,东虚神君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九歌捂着额头,单是想着座下那几百悠悠众口,且宴席一散,还可能发展为上千上万只悠悠众口,浑身不免觉得打颤,只能硬着头皮寻着东虚神宫的路。
此时宴会已经进行一大半,九歌夺门而入,丝竹管乐,宫阙三弦,将清淡冷静的东虚弄得热闹非凡,暖暖和和。
尼凡一袭大红礼服,腰间别着一枚通透玉佩,九歌很少见到尼凡束着高高发髻,用一只云枝固定,将他精致立体的五官呈现出来,只是双目很冷淡甚至透着几丝麻木,好像今日的热闹繁华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他手里松松垮垮的握着一张鲜艳红布,他执一头,西禾捏着一端,象征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可即使眼前的装饰再红红火火,仿佛也暖不了他眼里的三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