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思不解中他已跟着叶冶来到锁山之阵边缘,就见叶冶取出通行令牌,毫不迟疑地要向外跨去。
“且慢!“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锁山之阵的光罩边倏忽多了一人,剑眉朗目、身姿挺拔,脸上还带着重伤后的苍白,神情却一片冷峻,拦住了叶冶,“老祖宗有令,在他驾临之前,锁山之阵只许进不许出。三哥应该很清楚才是。”
“六弟休要糊弄我,方才有通行令牌触动阵法,“叶冶神色阴沉地看着阵外,冷笑道,”你是掌阵之人,别告诉我你没发觉。“
“没错,“叶冲神情厌恶地向阵外看了一眼,讥诮道,“刚刚五弟的令牌确实触动阵法,将人送出去了。可他叶凉是老祖宗的嫡系子弟,老祖宗不会把他怎么样,你我又算什么人,有这个资格跟人家学吗?”
叶冶沉默了一瞬,坚持道:“五弟不会无缘无故持令牌出阵,一定是发现了那位的踪迹,我可以去给他帮把手。”
叶冲嗤笑,正要说话,突然插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个,三伯、六叔,你们确定拿令牌出去的是五叔吗?”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愕然,齐齐看向说话的叶城。
叶城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嗫嚅道:“可是五叔已经丧命湖底了!“
什么?!叶冶叶冲脸色一齐神色大变,显然被这消息冲击得不轻。
“此话当真?”叶冲面沉如水,目光利箭般射向叶城。
叶城神情苦涩,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
叶冶脸色惨白,眼神却闪烁几下:“如果是这样,我们不得不追了。“
“三伯?”叶城愕然。
“你且想想,如果持令牌出去的人不是五弟,那会是谁?”
只可能是那位!
人逃离了此山,倒是给他们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们守着这个阵法没有了任何意义。
还是那句话,追上去,捉到那人,还可将功赎罪;捉不到,就等着承受老祖宗的怒火,给叶凉陪葬吧。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叶冲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叶凉可是老祖宗的心头肉,这一死,连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素有决断,权衡利弊后,一瞬间下了决心:“事既有变,别无选择,我们三个分头去追,务必把人追回来。”
他取出阵盘,几个法印打出,锁山之阵一阵颤抖,光芒向两边挤开,露出一个门洞的形状,正好可容一人进出。
叶冲三人走出阵法,叶冲随手关闭门洞,收起阵盘,和叶冶叶城定下各自的搜寻方向,三人立刻各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焦急追去的叶冲和叶城不知道,其中一道身影奔出几里后停下来拐进了路旁的密林。幻形符从身上揭下,老态龙钟的形貌顿时如水中的影子般扭曲一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目平凡、气质儒雅的青年男子。
青年又随手取出一张幻形符贴在身上,他的形貌再次开始扭曲变化,不一会儿,原地站着的已换成一个皮肤微褐,浓眉豹眼、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大汉活动了一下手脚,向身后瞥了一眼,拧眉道:“既然到了,还躲着做什么?”连声音也变得响如铜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大树后转出一个笑眯眯的布衣女孩,和大汉如出一辙的浓眉褐肤,圆圆的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十分灵动,明明和大汉有四五分相似,却没有一点大汉的粗糙,反而看上去眉目精致,又英气又漂亮。
这两人自然是叶春暖和抒悠,两人定下计谋,制成所需幻形符后,由抒悠先带着从叶凉那里得到的通行令牌离开,一路上故意留下些许痕迹;另一面,叶春暖扮作叶冶,借着叶冲之死动摇对方心志,扰乱对方判断,果然顺顺利利地骗开锁山之阵,大摇大摆离开了乾元山。
一到此处,叶春暖立刻换了形象,抒悠的打扮却不是用了幻形符,只是刮去一半眉毛重新画过,五官稍作调整,又用特殊的颜料将皮肤染成褐色,找了身破旧的粗布衣服打扮起来,看起来倒是大了一两岁,和原来完全不像了。
这是叶春暖的主意,除了四阶符,他们现在的幻形手段都瞒不过金丹修士的神识探寻,还不如直接用世俗的手段化妆,反而不容易被修士看穿。
“先生。”抒悠笑眯眯地叫了他一声,童音清脆,她的声音却没办法伪装,幸亏除了叶冲,其他人都没听过她的声音。
叶春暖问:“事情都办妥了?”
抒悠点点头:“先生放心,我把叶冶扔在后山一片荒坟里,又特意回头用你教的办法把锁山之阵撕开了一道小口子,保证他们抓不到马脚。”
叶春暖神色稍稍放松,问她道:“事既办妥,明州城已回不得。阿喆又需修炼,我们且一路向西,去往人、妖、修真界的边界之地暂居。你看可好?”
边界之地?叶春暖说的莫非是人界极西之地的落雁关?那里凡人和妖怪、修士混居,正是隐藏行踪的好地方,又有强大的修士镇守,禁止斗殴生事;再加上靠近修真界,灵气也比凡人界其它地方要多一些,对他们现在这样的情况来说,确实是个好选择。
她完全赞成,展颜笑道:“都听先生的。”
那笑容衬得她明亮的眼睛仿佛在发光,晃花了他的眼。叶春暖不禁沉默一瞬,片刻后,轻轻问道:“阿喆,你可怨我?”
那是没有经过人间疾苦才能灿烂而放的微笑。他从没像此刻般清晰认识到,他的小弟子一向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从没吃过一点苦。若不是因为他,怎么会有家归不得,反而要跟着他颠沛流离?
抒悠讶然:“先生,难道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吗?”救叶春暖是她自己的决定,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都应该由自己承担,怨不得别人,何况,“能有机会出去走走,而不是困住晏家小小的宅子里,我欢喜得很。“
她竟是满含期待,没有半句怨言!
这丫头……叶春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前路漫漫,却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人要守护,要陪伴,应该不会再那么了无生趣了吧。
☆、第34章 狭路逢
明州城北七十里外。
午后的阳光炽热而耀眼,干涸的泥土裂着大大的口子,仿佛要被烤干般,蒸腾出大片大片的热气。
一棵枝叶浓密的老槐树下支着一个破旧的茶棚,三四张简陋的方桌,几条伤痕累累的长凳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摆在棚子下。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和棚顶的破洞照在残旧的桌面上,将桌上的黑污与刻痕照得纤毫毕现。
官道上静悄悄的,老丁坐在树荫最浓密的位置下打着盹。午时刚过,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今年明州的夏季又格外酷热难耐,连最心急的商人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赶路。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耳边忽然听到一个轻柔优雅的声音问道:“店家,可有茶水?”
老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还在心里嘀咕:怎么没有听到脚步声,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来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眉目含情,朱唇带笑,行动间体态风流、难描难画,好一个如玉雕成的翩翩佳公子!
那一身雪白的袍服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盯着看一眼,只觉光华灿烂、满目生辉,更衬得人气质高华,飘然若仙。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这里歇脚的。
老丁偷偷地瞄了瞄对方脚上纤尘不染的织金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才迟疑地开口道:“这位爷,我这里只有脚夫解渴用的粗茶。”
“无妨。”白衣人轻轻抚了抚右手大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笑容温和,径直走到一张桌旁,雪白的宽袖一拂而过,桌椅上的黑污与乱七八糟的伤痕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老丁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没错,桌子和椅子都在一瞬间变得干净得像刚做出来时一样。
这是碰到神仙了?他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捧着一碗茶,恭恭敬敬地放到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已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双目微阖,听到动静也没有睁开眼睛,更加没有碰面前的那碗茶,竟似入定起来。
这一入定就是一整个下午。
老丁先前还好奇地偷偷打量几眼,后来就开始发愁了,这坐着不喝茶也不走,他该怎么做生意啊。
他有心想上前说什么,可对方仅是微微阖目,就有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他抬了几次脚,都没勇气开口。
几回一来,白衣人似有所觉,袍袖一挥,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飞到他面前:“不必找了。”
“多谢爷。”老丁放到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金,乐得脸都皱成一团,殷勤道,“爷,您那茶都凉了,要不我给您换一碗。”
白衣人似乎才想起面前还有一碗茶,他眼睛瞥过,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温言道:“不必了,这一碗也撤下去吧。”
得,这位爷根本看不上他铺子的茶,只是拿喝茶当幌子,不知要在这里做什么呢。老丁反正金子到手,乐得不必端茶倒水。等到暑气稍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增多,他的小铺子也忙了起来,更没工夫去管那个奇怪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