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爬起身来,站稳当了,倏然一股冷风过,谢流离微微一发抖。见那焽王仍然在下自己的棋,下得很动脑筋的样子,好似根本就顾不上她。
仰头望了望这亭的名字,沧浪亭。
她家博陵的江边上,就有一亭名为沧浪亭。
天边一声雷响,倏然间云层开了,露出一晚上不见的月亮。宁嵠仰头望见,谢流离也仰头望见,两人皆是一凛。
月下云见飘落四名飘逸极仙的修者,手里拿着尚有雷电缠绕的钢索,下来向着谢流离走过去。
谢流离不自禁地退后几步。
那四名修者隐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但这夜间追来的,只能是黑白无常一般的追索者。果然居中那位开口便道,“四名阴魂被施用于阳间,修禁符者谢氏流离前来受罚吧。”
谢流离深吸一口气,“怎么受罚?”
“一名阴魂四阳鞭,一鞭天,一鞭风,一鞭雷,一鞭火。”
说着那四个人齐刷刷地举起手中鞭子,四种颜色四种气劲握在他们手里,谢流离估算了一下,四种气劲十六鞭抽下来,她就几乎可以告别阳间了。
可是犯禁就是犯禁,这些人从来不会讲面子。她的十六鞭子还算不上什么大惩罚,只是因为她十二岁就离开了山门,和这些修者比起来,她的那些技法也不过就是小小戏法罢了。她虽然灵骨好得很,可惜修炼时间太短,没法扛得住。
难道就这样要死了?
谢流离回头去望一望身后那焽王,那人也面无表情地望向她,一句无话。
估摸是自己要死了,便想找根救命稻草,可惜没人能够帮她。谢流离想了半晌道,“好,等一等,等一等我就受你们的罚还不行吗。”
“等什么?你招阴兵之时,怎没想着要等一等,在临死之前去见一见你爹娘叔伯,师父师兄们?现如今受刑上场之时,也就无法可等。”
谢流离知道自己没时间了,回头从背上打开照袋,将那肾脏中的魂魄吸到她的一个净瓶里。等放到净瓶后,她又想,这下可怎么办,她自己都要死了,难道还要叶炎在这瓶子里永无止境地躺下去吗?
“速速前来受刑!”
谢流离望见小笼子里的谢九。它如今越发大了,知道谢流离在望它,忍不住向她伸出手,挂在笼子上,咕噜了两声。
“叶炎,我也没办法了。可我总想让你活着,活着总比死着好,对不对?”
谢流离心里一恸,迅速捏出一符,将瓶中魂魄导出来,随后抓开谢九的口,将那张符扔进它的嘴里。
谢九已经有些饿了,也不管进口的是什么,三两下便吞了下去。吞下去后,它的胃便剧烈灼烧起来,它发出了嗷嗷的痛叫声,在笼子里打起盹来。
谢流离将那笼子拿出地面,打开笼盖。那谢九先时在痛,这时候见忽得自由,便好似不疼了一般兴奋地奔出来,望见眼前江边宽阔的地皮,便向那高草中扑过去,转瞬便不见影子了。
谢流离抹一抹自己的眼睛,回答道,“好了,既然做了我也敢当,该受刑,我也没什么好狡辩的,只是你说的对,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爹娘,姊妹兄弟,还有师父师兄……”
越说越是哽咽,两名修者却毫不留情地将她后臂绑住,就地瞧了瞧,眼下最近的树得有十几丈远,但眼前的亭柱却是可以绑人的。
于是修者绑着她向那亭子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亭中人开口道,“血溅四处,如何下棋?”
修者虽然不受本朝管束,但因为都是土生土长,后来才上去修仙的,那自然也知道黑肩鸢和红颜将军的传说,一看这黑袍气度无两,说话声音又冷峻异常,冷不丁他们这些人也心中打起寒颤。
那侍卫凌楚也跟着拔剑,“此地为焽王休憩之所,烦另寻他处,速速退却!”
玄境的人可以对自己人凶,对凡俗可不能无礼,否则这鞭子就要抽在自己身上了。他们也不敢造次,狠拖过谢流离,朝着那十几丈外走去。
凌楚见他们往树边走,不禁疑惑,回头问道,“抽鞭子而已,为何非得找棵树?”
“德性。”
凌楚道,“那我们怎么办?”
“去看看。”
那黑肩鸢于是凑过去低下头蹲下身,让焽王屁股一歪就正襟危坐上去,随后展翅向那颗树飞过去。翅膀没有扇了两下风便到了,黑间鸢低下身来,焽王却不起来,继续坐在它身上,向他们看去。
谢流离已经被绑在树上,绑得严严实实。谢流离看那抽“天”鞭的已经摆好了姿势,她略有些害怕,突然间大声道,“看!”
那人向四周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谢流离说,“看周围都没树了,你这一鞭子抽下来,如果用力太猛,树倒了,你就找不着地方绑我了。”
凌楚在远处叉手听着,听到此处忽然噗嗤一笑,回头看见他主人和黑肩鸢同时向他鄙视地望过来,他顿时便收起表情装严肃。
那准备抽鞭子的人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使力不会无分寸,必得分分力都打在你身上,不会教这颗无辜的树受苦。”
谢流离道,“说得也是,各位修为都甚高了,否则也不能在行刑房里当事嘛。烦请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师父师兄,是你们抽死我的,我师父师兄们定会记挂你们。”
那凌楚又噗嗤一声,回头间又受到眼神的侵犯,他重新收拾表情,继续观看。
修者们没事也不想去行刑房,确实容易遭人恨,奈何修士众多但职位分配有限,他们被分到行刑房的都是郁郁不得志,如今听到她说他们修为甚高,也知道是讽刺,再者她说她师父们记挂,他们确实也遇上不少这种来寻仇的事,心情当然被惹得不好了。
“你这话实在是不中听,我的鞭子也确实不能打轻了你!”
谢流离叹息一声,“打重一点好,这里已到了博陵,正是我家。你们打重一点,我叫得惨一点,这周遭住的都是认识我的亲朋,让他们也来看一看我是怎么死的,回去向我爹转述,他老人家就会天涯海角地找出诸位的亲爹亲娘,送上博陵谢家的问候……”
那修者手上微一迟滞,后边的凌楚好似点中了笑穴,蹲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这回他也管不了什么眼神了。
焽王却看不下去,淡声道,“抽啊。”
谢流离转头愤恨地瞪向他。这人是他的主顾,今夜不分青红皂白,让那黑鸟叼住叶炎肾脏,看似就是故意地要将她带走。此人的举动她猜测不出来,为什么要让她去那六螺城,为什么会知道叶炎的下落,为什么能知道那异物白汁和蜘蛛的事,为什么要将她接走,还将她接到了博陵?
可眼下既然都要死了,这人说的什么话,有的什么意图,又有什么关系呢?
传说焽王最爱亲自为他定罪的犯人施刑,尤其是前线的逃兵,都由他亲自处死,因此他有一个绰号叫“鬼王”,可说是皇亲国戚之中,手上沾血最多之人。
而如今她的死刑,他也要观看,看来是为他做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修者再无迟疑,扬鞭吸收天地灵气,随后一鞭抽下。
谢流离只觉身上皮肉绽裂开来,痛的比那雷石测灵骨还要疼百倍前辈,她闷哼吐出血来,眼见那第二个人已经站在方才抽她之人的位置上,举起雷鞭,招引雷电之力!
“够了。”那焽王将大拇指的扳指拿下来,递给凌楚。
凌楚严肃地接过,走来,将那扳指递给修者们去看。
“皇家与你们玄境宗门一向有缔约,如果皇家之人犯事,无出人命,便网开一面,不用受刑。这扳指你们验一验。”
那修者们都是一愣,都是在行刑房当事的,当然知道皇家缔约的事,但他们还想再坚持坚持,“可是,这谢流离并非皇亲……”
凌楚叉手抱剑,仰头傲视,“你怎么知道不是?反正这东西已经给你们看了,识相的就快走,方才手瘾也过了,就当是已经了事,别在焽王面前碍眼了!”
修者们面面相觑,知晓缔约的事更重要些,即便谢流离并非皇家中人,他们也得先回去核实才行,眼下这鞭子是真的抽不了。
当下合计几句,四人便登云告辞。
谢流离痛苦难当,这个时候被解了围,登时向凌楚道,“帮我解开……”
凌楚手却不动,“你也不谢我们焽王救你的命吗?”
谢流离气不打一处来,“方才抽我鞭子前,怎么不拿出那玩意来?”
“让你长记性。”焽王冷冷丢下一言,拍着自家黑肩鸢的头,“走。”
黑袍猎响,腾空而起,不知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部夺嫡文,肯定要有重量级的对手是不是,其实我都提了他很多次了。
第33章 堂妹月晕
谢流离被捆在树上,皮肉绽开的痛楚只她自己所能明白,根本毫无力气挣开身上的绳索。而那焽王已经乘坐他的大鸟飞走,现下彷徨之中,只能盼明日早上来个人将她解下树来 。
然,到了第二天清早,情况却变得不一般。沧浪亭为博陵江边的一处景致,秋季的北方虽然已发冷,但江上仍旧是游人如织。清早时船工与附近游人路过,却都没有上前救助,谢流离体弱力虚,想叫嚷也叫不了多大声,只能破着嗓子发出只有周遭数尺能听见的声音:“救命……帮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