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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的竹海牵连起一片绿色的海浪,冷星飒沉默地站在竹海顶端望着那不远处的天际,他拿起一片竹叶放在嘴里轻轻吹起一段清幽的曲调。
叶笛的声音传出很远,惊起一片寂寥,他从怀中拿出那只紫金色的葫芦,手指细细摩挲着上面精细的纹路,清瘦的脸上有着莫名缥缈的神情。
忽而,竹海上空腾起一段冰冷的风,无形之间仿佛有无形的气压向他袭来,冷星飒面色剧变,悄然将葫芦收起,转身就要离开。
一个黑衣黑袍的身影凌空出现,威严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星飒,你要去哪里?”
冷星飒顿住脚步,默了默,转过身,单膝跪下低头恭敬道:“参见义父。”
黑袍身影的裙裾在风中飘逸,他脚下狂风肆虐,那些竹林却恍若静止了一般,连一片叶子都未曾颤抖。
“碧落都盛传你被温画杀了是怎么回事?”
“回义父,那只是一场戏。”冷星飒将事情经过一一禀告。
黑袍人听完他所说,声音微微凛冽了几分:“你没有杀了她么?我记得我之前有教过你如何重创于她。”
冷星飒道:“回义父,她现在的确重伤在身。”
那人道:“那么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冷星飒垂首不语,良久才道:“义父,孩儿不能杀温画神君。”
“为什么?”
“她是我的对手,我要堂堂正正和她对决一场,我不能趁人之危。”
闻言,黑袍之下那人的目光幽幽落在冷星飒的身上,淡淡道:“你可知温画神君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她是鬼月姝。”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趁现在就杀了她,等到鬼月姝真正苏醒,谁都奈何不得她。”
空气中的威压膨胀到极点,黑袍人不再多言,他在等待冷星飒的回复。
“对不起,义父。”冷星飒的回复却只有这一句话。
“我让你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诛杀鬼月姝。”
“如果你杀不得她,又该如何?”
“死。”
黑袍人伸出一只枯藤般的手掌,掌心聚风如纳百川,锥心的寒气从四方侵袭入体,冷星飒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但他挺直的脊梁已经微微颤抖,清瘦的脸上是青筋直直梗起,双目充血,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滔天的痛楚仿佛在分割他的肉体。
寒月刀“铮”地一声破空而出,朝黑袍人横斩而去。
黑袍人抬手一挥,袍袖风舞,寒月刀竟杀气骤失,“铿锵”一声楞楞折在地上。
黑袍人对准冷星飒的头颅劈出一掌,神力无声,冷星飒已缓缓闭上眼睛。
谁料半道上竟不知从何处挥出一把折扇,折扇轻巧,回旋一展,一股极其柔和的仙气拂过,那仙气不带任何攻击性,却将他半数神力挡了回去。
黑袍人收手不及,生生被逼退一步,震荡的帽檐下露出一双古井般无情幽冷的眼,那双眼底映着一名竹色长衫的青年。
萧清流反手夺回折扇,扇面一打,临风而立,面带微笑:“怎么大家都喜欢见面就大开杀戒,多伤和气?”
黑袍人怔了怔,久远的过去里一段尘封的回忆浮现脑海,深渊之眸内无数锋芒划过,他近乎不可置信道:“你......你还活着?”
第34章 天机策卷八
萧清流神色温和而坦率, 似糊涂似正经:“阁下说笑了,小生一直活得好好的,倒是阁下......”
萧清流用扇子敲着手心, 连道三声可惜。
黑袍人幽深的目光直直盯着他的脸,喝道:“你可惜什么?”
萧清流轻佻一笑, 眉宇间尽是温润之色,春风化雨, 可生万物, 他道:“可惜阁下早已坐化,如今只剩一缕神识,实在不足为惧。”话未尽,他袍袖中仙气如冷箭直逼迫向黑袍人门面。
黑袍人面色一变,袍身一卷,身形化作一段黑烟, 消散在竹海上空。
萧清流一向温和的神色冷了下来, 如高山之雪, 烈焰难融,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冷星飒面前, 淡淡道:“你没事吧?”
冷星飒僵直着脊背, 仍旧跪着, 似乎有什么力量让他无法起身,萧清流微微挑眉,手掌放在他头顶聚起一道柔和的仙气,向他灌输着, 谁料冷星飒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狠狠一晃竟支持不住差点倒地,他一掌撑地,眸色混沌,气息粗重。
寒月刀“铮”地飞过来代替他的手支撑他。
冷星飒拂开萧清流的手,漠然道:“与你无关。”
他成为猎神至今,早已不觉痛楚,不觉愤恨,只因习惯了。
“他用神墓的万象梵印控制你?”萧清流问道。
万象梵印——来自神墓逝者的烙印,终生为其遗愿所控,遗愿达成,烙印得解。
冷星飒对他的无所不知已不在讶异了,问道:“你和我义父是旧识?你......”顿了顿,他无力摇头道,“罢了,这也与我无关。”
他艰难地站起身,眉宇间已经泛起青黑色,拿起寒月刀转身,听到萧清流在后面问:“你要回神墓去么?”
冷星飒面浮讥诮:“当然要回去先谢罪,难不成待在这里等死?”
他的伤来自义父的盛怒,烙印之下的创伤,无药可解,他只有先回神墓平息义父的怒气。
“今天若非你出手,只怕义父已经打算杀了我,这次人情算我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还的。”
萧清流道:“不必了,你之前也帮过我和画儿......”
冷星飒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上次我出手是为了帮她,不是帮你,这个人情轮不到你来还,别忘了,我们是情敌。”
冷星飒笑了笑,加了一句:“你放心,此番回神墓我不会做出不利她的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清流目视他的身影,若有所思,抬眼却见温画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想不到上微会是他的义父,也想不到上微已经死了。”她道,“当初我能从山海之崖逃出来,就是因为上微突然消失,不曾想他竟是坐化了。”
“可惜他坐化神墓,依然想要毁灭鬼月姝。”萧清流心有感慨。
不意温画走到他面前,清眸望着他,蕴含万千疑惑:“师父,你认识上微?”
萧清流愣了愣道:“是。”
“我被上微囚禁山海之崖的事你知道?”
“是,我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但上微没死之前,山海之崖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直到他坐化之后,我才找到山海之崖,只是你早已不在。”萧清流道。
竹林的清风悠悠拂过,拂过他纯净却又深邃的目光,温画忽然觉得她不了解萧清流,至少曾经她没有想过了解萧清流。
萧清流是她的师父,是深爱她的人,他修为深不可测却只是一介上仙,他是一介上仙却又是连谢天官都敬畏三分的清流上仙,青麓山是隐世圣境,六位师兄无一不是神君之位却俯首敬他为师尊。
所以,萧清流啊,你到底是谁?
“上微说的‘你还活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萧清流似乎不知作何解释。
“师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是鬼月姝,为何当年还要收我为徒。”
萧清流笑了:“鬼月姝又如何,这不妨碍我喜欢你啊......”
“师父,”温画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掌心传递的温柔,正色道,“万年前,我被剿杀,再到后来被上微囚禁,这之间我的记忆有很长一段的空白,我重新活过来了,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的,师父,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和你有关?”
“为师......为师也不知从何说起,”萧清流拥着她,在她肩头叹息,那段混沌中的记忆,零零碎碎,错综纷杂,似真似幻,他的确不知从何说起,他只确定一件事,不由笑道:“如果我说我们曾经是夫妻,你信么?”
这个答案令温画始料未及,只是听来却莫名真实,莫名暖心,令她很欢喜,她点点头很乖巧道:“我信。”
萧清流凝眸于她,沉溺于她此刻的天真,记忆残缺不全,可他依然试图寻找当年的她无忧无虑的笑靥,战神温画的笑容是自信而慵懒的,可那经历过多少血肉的拼杀,踏碎过多少尸骨的祭奠,没有了他在身边,他的画儿已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可那些他错失的过去里,她受过多少伤?
他终归回来地太迟。
萧清流捏捏她的脸颊,得意的目光璀璨地像倒影了天上的星河,戏谑笑道:“好了,娘子,你的问题太多了,为夫招架不住啊。”
温画“噗嗤”一笑,无可奈何但又很不甘心:“师父,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么?”
“为夫虽然神机妙算,足智多谋,但也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萧清流趁机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段过去于他而言,是一团乱麻,他至今理出来的只有一件事:他萧清流深爱着的人只有眼前这个叫温画的女子。
他郑重其事道:“鬼月姝如今是四分五裂,一部分被封印在菩提圣光塔中,连同天罗秘钥保存在谢天官处,剩下则在霍云姬、华飞尘手中,画儿,当年鬼月姝创造出了你,我想只要鬼月姝重新聚在一起,不论你的伤还是你的记忆,一切都会明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