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萧清流的声音,温画心头一凛转身望去,只见七杀天绝两个鬼月姝押着一个形如走尸的人走了进来。
子书奇怪地看着那人,好奇道:“他是谁?”
温画定定注视着那个蜷缩在地萎靡不振的人,声冷如冰:“他是上微。”
子书吓了一跳,对上微的仇恨来不及升起,就被上微现在这佝偻的枯瘦的外表给迷惑了,她见过上微的画像,那是个极俊美的男人,怎么会是眼前这乞丐般的人?
温画冷冷道:“他换过很多副皮囊,可是,只要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萧清流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除了尹歌、重影以外的所有青麓山弟子。
今天带上微来是为了完成岑霜的遗愿的。
也不知岑霜要对上微说的是怎样的一句话,竟能够值得她在此处躺了千年万年。
萧清流现在岑霜遗体前恭敬地拜了拜,岑霜是画儿的母亲自然也是他的母亲。
行礼之后,萧清流叫醒了上微。
上微幽幽地醒来,眼睛恍惚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翠墨深深的幽林,林中有一汪清池,池中有一女子正静静躺着。
上微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他微微爬起身,迟疑着唤道:“霜儿,霜儿,是你么?”
自然无人回答。
他猛地爬起身踉跄着朝那泉池飞奔而去,途中竟不知摔了多少次,他似是毫无反应,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跑到池边,怔怔将那女子的脸庞凝望了许久,他暗淡的双眸竟隐隐发亮,那枯槁般的脸因狂喜而似乎有了生命力一般。
他跪在泉池边,沙哑的声音癫狂了一般道:“霜儿,是我,是我,我是上微,我见到你了,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萧清流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告诉他道:“鬼月姝护住了她的尸身,据说,当年岑霜神女去世前的有一个心愿。”
上微猛地抬起脸,问道:“什么心愿?”
“她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她有话要对我说?”
上微注视着岑霜安详的脸,眸光奇异地柔和了起来:“她有话要对我说,什么话呢……她竟愿意再与我说话……”
他喃喃着忽然倾身竟是想去抓岑霜的手。
温画再无法忍耐,清叱道:“不准你碰她!”
她话音未落,岑霜的遗体突然散出一层洁白柔软的光。
那刻在岑霜脸颊上刺目的”鬼”字如墨浸水一般,缓缓消失了。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看到那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从泉池中站起身。
上微颤抖到无法自已,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梦呓般道:“霜儿,你活过来了么?霜儿,你是来见我的么?霜儿,你要对我说什么?”
岑霜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庞,那双曾经如泉水般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许久,她开口道:“你是上微?”
他慌忙点头,忽的瞧见泉水中自己的倒影,自己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俊美无俦的神将了,如今的他又老又丑,一股可怕的自卑感战栗地爬上他的脸。
他哀求道:“霜儿,我是上微,我,我的外貌因为很多原因改变了,但是,但是你相信我啊。”
岑霜转过脸,目光看向温画,道:“你告诉我,他是谁?”
温画第一次和母亲说话,泪水夺眶而出,她点头道:“娘亲,他是上微。”
恍惚间温画似乎看到岑霜朝她露出个淡淡的笑意。
岑霜看着上微片刻,声如银铃又问:“你果真是上微?”
“是。”他狠狠点头。
“啊,上微,我终于等到你了......”
岑霜叹息了一声,脸上那隐约的一丝笑意在刹那间消退,她的长发,她的衣衫在那白色柔光之中飞舞起来,她全身都被那白光浸染,她美得夺人心魄,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而后轻启朱唇,清冷的声音在古魂池的尽头上下回荡,震耳欲聋:
“上微!你伤我孩儿,杀我全族,毁我仙脉,此恨万古不消!我诅咒你永堕阎罗,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她的身影在刹那间“砰然”碎裂,再无留恋地随风而逝。
她用最美的姿态,诠释着最烈的仇恨。
傲雪凌霜,铁骨铮铮!
没人想到她用千年万年的沉睡等待,只为了畅快地倾诉满腔难以抒解的恨意。
温画泪如雨下,萧清流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任由她的泪打湿他的衣襟。
所有人都静默了。
直到那柔和的白光消失,直到那泉池中再无那女子的身影,上微都木然地跪坐在池边,他的眼睛在那女子说出那样惨烈的话的瞬间摧枯拉朽般空洞了下去。
******
山海之崖。
谁能想到外面是天高海阔的碧海晴空,里面却是压抑阴冷的禁地牢房。
萧清流想到当年画儿被囚禁此处时,每每听到浪疾涛涌之声,该有多向往,多心酸。
一个身影悬崖下的礁石边拾级而上,走到萧清流面前,眸光阴沉道:“你找我。”
萧清流道:“你说过我若需要你的帮忙,你一定会鼎力相助。”
苍冥阴冷一笑:“那要看你的事对不对我的口味了。”
“跟我来。”
萧清流看了他一眼,微一矮身走进了这曾经关押过温画的牢狱。
越往里面走越是逼仄狭隘,四周无门无窗,无光无华,迎面都能闻到一股潮湿黏稠的塞闷气味。
萧清流一抬手洒下一片流光,将整座地牢照得如白昼般亮堂。
上微就静静地盘腿坐在一座地牢前,他的眼睛木然地一动不动仿佛瞎了一般,即便方才从一片漆黑骤然间雪亮时,他的眼睛也没有闪过一下。
但是萧清流知道他并没有瞎。
萧清流走到他面前站住,见他毫无反应,才慢慢低下身与他对视,他轻声道:“上微,现在是不是觉得心如死灰了?”
上微毫无反应,只麻木地盯着前方某一个虚空。
萧清流道:“你现在心如死灰了,可能感觉到一点我的妻儿当年受的苦楚?”
“上微,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么,我说过,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的画儿,我的小煦,我那样珍视的想捧在手心里的人,却被你这样折磨伤害。我的妻儿曾经受过怎样的痛苦,上微,我便要你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萧清流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尖轻轻一绕,一团绿荧荧的鬼火出现在半空,向来柔和的眉眼在这鬼火的映衬下透出一丝惨烈切齿的恨意:
“上微,这是我从冥府狱司借来的业障之火,十万恶鬼的业障,若你一个人受了会如何?”
那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在他的额头,上微只觉指腹与皮肤接触的那一点开始掀起细密可怖的惊悚与战栗,那团鬼火就这样轻轻渗透进他的头颅、他的身体,他不可抑制地浑身痉挛起来 。
“上微,你不是最恨鬼月姝么,现在我让苍冥陪你,你要死了,他还你一口气,你不想活了,他就吊着你的命,我不会让你死的,就当是我对你的报答,毕竟你是画儿的生身之父,我这人一向是恩怨分明。”
上微猛地倒在地上,痛苦地开始挣扎,额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痛不欲生却永生不死。
就像岑霜说的那般:永堕阎罗,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萧清流欣赏着他痛苦的神色,忽然告诉他一个他至今不得解的问题道:
“对了,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他的声音温柔地像细雨过后,花瓣垂下的一滴清露,令人沉迷,“你一直拼命找的上阙鬼月姝其实一直在我这里,当年在桃源圣境,若非你出手将我杀死,画儿便不会用上阕鬼月姝救我,现在我既是麒麟也是鬼月姝,实在是多亏了你。”
这句话彻彻底底摧毁了他的神智,叫上微疯狂。
“不......不可能!”
“......”
萧清流浅笑离去,身后传来上微依然带着几分不甘的可怕的声音:“当年,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告诉我理由。”
如果他当年没有选择他开启那个法阵,他就不会受不住恶念的诱惑,不会堕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如果......
萧清流冷冷道:“没有理由,我选择谁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人会赢,有的人会输,而你恰好是输的那一个。”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而一直站在洞口苍冥则微笑着朝内走去,他眸子阴狠地发亮。
“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我喜欢做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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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拂过海面的粼粼波光而来有些微的刺眼,萧清流站在洞口,伸手掀起洞口垂下的半副树帘,他的一双眼隐藏在阴影之下,残忍冷酷,可那一双薄唇却微微勾起一个最温柔的笑意:
邪戾的眼。
慈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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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上微在里面遭遇了什么,发出了那样骇人的叫声。
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啧啧啧,传说中的麒麟神驾狠起来可真够吓人的。”
海边,冥殿带着他的黑白童子凌乱地吹着海风。
一主二仆齐刷刷地拿手捂耳朵。
萧清流走上前笑道:“怎么,冥殿是心疼你的十万业障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