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完,嘴角微勾,笑中似乎带着讥嘲,他道:“这是——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呜呜呜——丽娘养在深闺无人识,何等悲惨呐。”
水栖霜座旁一个小姑娘听了他这句话,更是泪眼朦胧,拿着帕子呜咽得凄惨。水栖霜觉得十分尴尬,这话她自个儿说出来都觉得酸,更何况是听叶情唱出来。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段很感人吗?”
叶情似乎轻哼了声,低低给她讲了如今唱的这一段。这出戏讲的是个唯诺官家小姐的故事。这段正是她被困在深闺,惆怅游园,在故园梦见一书生,并因其俊俏对之一见钟情。
水栖霜听着乏味,觉得这故事编得忒没意思,她自来觉得一见钟情,死去活来的东西太假,一时兴致没了大半。
却又见一小生出来蜜语甜言,一边的女子泪痕未干,面颊忽然通红,拿着帕子捂起脸,低低道:“真真羞煞人了。”
水栖霜不明白台上两人把臂同游,与她有什么关系。
“……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栏转过秋千……”
她问叶情:“这又是什么词儿?”
叶情咳了几声,面不改色道:“适才听不分明,也不知他们唱了些什么?”
“……咽咽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绵软……魂梦痴缠……”
水栖霜托腮:“这句呢?”叶情咳嗽了两声,没答话。水栖霜身边儿那小姑娘听得入迷,脸都要埋到帕子里去了,一面还忍不住咯咯轻笑,也不知是羞赧还是开心。
水栖霜皱了皱眉:“你还是没听清么?”她记性和模仿力都好,学着台上的人唱了几句,望着叶情,目光清澈。
“……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
叶情听着水栖霜娇柔嗓音,她红唇开合,无知无觉地唱着颇为……的戏词。叶情的喉结不自觉滚动,连呼吸都炙热了几分。他冷着脸,低斥:“别唱了。”
“厮缠……唔——”
情急之下,叶情直接捂上了她的嘴。他捂得太急,水栖霜几乎张口就想咬下去,但却只在掌心上剐蹭了两下。叶情掌心被刮得麻痒,他身子微僵。
水栖霜这才反应过来,她才停了嘴,满脸无辜地望着叶情。她不明白叶情的怒火从何而来。
两人前边儿的一人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叶情这才放开了手。水栖霜揣测他是不是对戏班那段往事越想越伤心,便迟疑道:“是提起你伤心事了么?”
叶情抿唇,“不是”刚到嘴边儿,怕她又问那段戏词,便把话咽回去了。水栖霜以为他默认,自不敢再提。她听不懂词儿,又不敢问叶情,看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头左偏右倒,差点靠在叶情肩上。
“哇——”
说身边小姑娘一声大哭,直将水栖霜吓醒了。
水栖霜抬头一看,戏台上似正演着丽娘魂归地府,与牛头马面争执,重归人间,要与那柳生共结良缘,她听不懂,看却能看出几分来。
她打了个呵欠:“怎么讲个情爱便要生要死的。”
她旁边那小姑娘出离愤慨了,一面抽噎,一面气愤道:“你懂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丽娘这是为爱大勇,无惧生死!”
水栖霜愣了愣,驳道:“为了情爱便要死去活来,这也……”
小姑娘面色涨红:“你懂什么,若此生能得此情,为之死了又何妨?”
“何至于连性命都不要?”
“因为除了性命,其余的付出,都是可以回报的 ”却不是那小姑娘,而是坐在水栖霜前排的那女子在说话。
“你还没有遇见过……”
恰逢曲终,人物依次退场,只留了张几案,案上留了两人分别象征着两人的陶偶,这女子优雅踏上了戏台,她将两个陶偶打碎,她道:“这是生者可以死。”
她将打碎的陶偶揉在一起,不知为何,坚硬的陶土在她手中如同泥巴一般软,两个人偶在她掌中重新成型。
“这是死者可以生。”
“你们啊,只是没遇见过。”
水栖霜和她一旁的小姑娘,面面相觑地目送着她离开。
叶情适时道:“走吧。还有的忙。”水栖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个女子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人影无踪,戏也完了,接下来,该好好筹谋一下复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莫名犯矫情……_(:зゝ∠)_有关牡丹亭的态度全是瞎编,唱词是牡丹亭唱词。
第44章 幻境碎
叶情的仇家数十年来一直为他压制, 若非后来, 因为那噬魂宗弟子生了变故,他压根就不可能翻身追杀叶情。
但如今叶情因变故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再想报复回去,也非易事。水栖霜倒只想杀了屠客栈那几人, 但因着叶情说,那几人未死回去报信,必然会有更多人追杀他。而那些人手段狠辣, 皆不是善与之辈, 滥杀无辜再栽赃嫁祸一次, 也非不可能。
水栖霜忖着他的意思,是想把她拉上一条船,可那些人到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不杀了报复源源不绝。更何况上次她和叶情扯上了关系,不知她是不是也在打击报复之列。
因而水栖霜暂时应承下这短暂同盟。
因那几人的栽赃,也算个大案, 两人皆在官府通缉之列。但因官府画像着实太粗劣,便是水叶两人堂而皇之地站在官差面前, 也没人能认出来。
只是不想被叶情那仇家的势力发现行踪, 并不住客栈, 只是露宿荒野,白日乔装改扮后才打探消息,叶情还有些人脉故交,也能一一寻找, 派上用场。
水栖霜自觉不知怎么报仇,计划的拟订,便全交给了叶情,她到时充当一把刀就是了。
荒野之间,残雪未消,清寒由彻骨。一团篝火噼啪燃烧着,栖霜添了柴进去,火燃得更旺,也更给人以暖意。其实她寒暑不侵倒没什么所谓,只是叶情少时在大雪里冻着过,最不耐冷。
她望着那团橘黄色的火焰怔怔出神,脑中思索着过去道一些片段,整理着其中的悲欢喜怒。倏忽,一只蛾儿不知从何处斜飞而来,围着火堆打了半天转。
俶而,飞蛾仿佛观察好了一切,奋不顾身地投入火堆。水栖霜不及细思,伸手便拦下了那小生灵。不知为何,水栖霜突然想起了前些日,那女人的话。生者可以死……
“啪!”
一点火星爆裂,溅在水栖霜手背上,灼烫的热度让她挡开飞蛾后灼伤了手背。水栖霜瞬间似乎就明白那人的意思,一时竟忘了收手。
蹿起的火苗转瞬便要亲吻上她手背——
“想什么?竟这么出神。连自己被烧伤了都不知道么?”叶情攥住她手腕,将她手拉开,远离了温暖的火源,凛冽的劲风拂过,她手背一凉,只觉无所适从。被火星灼伤那一点,却钻心儿地疼了起来。
水栖霜回过神来,也有些纳闷,不知为什么想起那句话,分明她是……不赞同的。
那只蛾儿被她挡开,还没停留,竟就转身再度飞向了火堆,水栖霜犹豫了片刻,并未阻拦,它没了阻隔,在接触到烈火的那一刹,便被高温炙烤地没了力气,僵直地坠入火中。
叶情皱眉,看她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拿起水囊,径直拔开木塞,用水冲洗着她手背,冰凉的水流暂时平复了火辣的痛感。
水栖霜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抽出手腕,便听叶情低骂道:“……蠢。”
栖霜登时把其他念头抛在脑后,两腮微鼓,反驳道:“才没有。你、你把手腕还我。”
叶情微微一笑:“还你扔火堆里吗?”
水栖霜抿唇,气道:“我自己来。”
她正抽手,脑中忽有些片段闪过,淋漓的鲜血,高大狰狞的神魔,混沌的天地,断续的对话。
“我不会杀你……”
水栖霜骤然挣开了叶情的手,叶情抬眸看了她一眼,将水囊递给她,水栖霜手哆嗦了一下,竟往后退,似乎是……惧怕?
“水姑娘?”
“霜儿?”
水栖霜又哆嗦了一下。
“没事。”她从回忆里抽身而出,道,“好像想起一些东西,不过隐隐约约的,总抓不住。”
水栖霜将目光转向叶情,片羽吉光里,那个似乎令她爱恨交织身影,她觉得很眼熟。感觉和叶情很相似,但不论是声音还是容貌,都与记忆中那人截然不同。
但她却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恨意以及……恐惧。可分明叶情对她毫无威胁。
她定了定神,颤着手接过了水囊,可是姿态却是防备的。叶情看出她情绪变幻,却不知她想法。他眯着眸,往旁边挪了些,留出了更大的空隙,以面刺激到她。
叶情不知是刚才那句话刺激了水栖霜,只得转换了话题:“叶某联络了几位故久,确定了些事情,过些日子该怎么办,也好叫水姑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