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栖霜等闻言,觉得凤皎的猜测是一个新的方向,但她这话太空泛,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论证的依据,若要放她也不甘心,干脆就把她留下。凤皎人在屋檐下,虽每日有颇多要求,却也没闹腾。
众人辞别凤皎后,一合计,师长如今都在天外天,几乎没有任何外援,做事全得靠自个儿。于是只得每日借传送阵的便利,返回宗门查阅典籍,又回来研究修炼过噬血燃髓咒的修者,月余都没有任何进展。
因为旱魃的逼近,皇城一个多月都没下过雨,才三月份,这天儿便燥热得宛同三伏天似的。皇城百姓怨声载道,皇帝请水栖霜和乔姜联手布了一场雨——两人终究只是虚境修士,真元不济,布雨的范围不算大,时间也不算长,却还是解了燃眉之急。
布雨后,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十分清新。水栖霜拿着一枚玉简在庭中观阅,这雨未能洗去她心头的燥气,一个多月都没有丝毫进展的挫败和焦躁,简直让她心情坏到了极点。
明子虚来找她的时候,她正沉迷玉简之中,对他的话也是爱搭不理。
所以明子虚把一盘黑不溜秋的细丝摆到她面前时,她险些把东西打翻。
“你拿凉拌头发给我?”水栖霜脸上满是质疑。
明子虚一脸淡然:“凉拌发菜,何姑娘给的。说是那位皇帝陛下听闻你喜欢美食,特意赐下的。她弄好了之后就去看许姑娘了,让我送来。”
水栖霜嫌弃地看了一眼:“跟团乱糟糟的打结的头发……”
“唔——等等,头发,你还记得你上次剪我头发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水栖霜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眉头深锁,口气却有些激动。
明子虚抿唇,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你说,滚?”
“不,不是那句。”水栖霜干脆的否决了,她回忆着,缓慢而坚定地念出她曾说过的那句话,“……你若是魔修,我还真要以为你拿我头发弄什么血咒啊诅咒的邪法。”
“……”
明子虚神情凝重,水栖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砰——砰——砰——”
庭中安静得能听见人有力的心跳声,两人之间气氛微妙,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谁先动了,那弦便一触即发。
“怎么,我记错了?”水栖霜轻声问道。
明子虚扔掉折扇,眸中精光乍现,霸气摄人,他冷笑道:“你自然没记错,你说的不错,其实——”
他话未说完,就被水栖霜截断:“那你这么吓人做什么!其实我当时似乎说错了,巫修就最擅长诅咒之类的手段。确切来说,噬魂宗借噬魂兽之力就算是巫修的一个分支。凤皎说的如果是真的,那无疑,就该从巫道和仙道结合起来研究。”
“就是这样。我去告诉阿净还有乔师兄。”
水栖霜双掌合于胸前,对自己的猜测十分肯定。她风风火火就离开了院子,赶去通知何净和乔姜。
明子虚抬手摄来折扇,望着水栖霜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几人在浩如烟海的玉简之中,寻到了好几门与此相近的巫术,水栖霜自个儿先悄悄实验了,虽遭众人埋怨,却证明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在凤皎和白尘的帮忙下,三人又用了好几个月,才废掉小半人体内噬血燃髓咒的残余。水栖霜也实现了诺言,将许姑娘——许欢欢的噬血燃髓咒废除,保留了她的法力,并教给她一些小咒术。许欢欢走前还哀求水栖霜收她为徒,最终被水栖霜婉拒。
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有很多人因为没有消解咒法,寿元耗尽而死。而水栖霜等人又拒绝了凤皎的继续帮忙,白尘也跟着离开。于是更加忙不过来,许多人的亲朋好友便围攻上了驿馆。
“这些什么仙家,坑得我家当家的,长生没求到,家财耗尽却死了。”
“就是,我花了十两才让我儿去修仙求道,这些人倒好,赶走了真正的仙人,废了我儿的修为!我看这就是一群妖道!”
水栖霜等人神魂力覆盖小半个皇城,如何会不知这些闲言碎语,但他们没闲心管这些“小事”,每日忙着解咒都来不及。
而某日,水栖霜正解咒之时,一时天降紫气,地涌金莲,异香飘渺,此际,一道交汇阴阳的太虚劫正落于庭中,只听一威严之声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声音惑人心神,闻者忍不住便朝那声音来处叩拜。
而那道虚空劫则被乔姜用一尾混沌阴阳鱼吞掉。是时,空中一人步虚而来,身披羽衣,头戴玉冠,面容姣好,神情淡漠,却正是许欢欢。
明子虚殊为诧异,道:“她怎么了?”
水栖霜三人神情难看之极,水栖霜轻声给他解释:“太虚神主,来了。看样子,许欢欢成了她的神使。”
一个神道修士,可怖的不只是她本身,还是她蛊惑人心的能力。
“欲得长生者,可入我太虚门。”
“欲得富贵者,可入我太虚门。”
“欲得权势者,可入我太虚门。”
因为只要成了太虚神主的信徒,只要你够虔诚,请得太虚神主降临——如现在的许欢欢一般,长生、权势、富贵,应有尽有。代价是,成为太虚神主的容器。
许欢欢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她的方向叩拜祷告,此时,许欢欢冰冷的双目看向了在场清醒的水栖霜四人,轻声开口道:“逆我主者,当诛!”
她的话如同圣旨一般,引得在场之人纷纷朝四人围去,众人仿佛着了魔一般,口中高声齐呼:“逆我主者,当诛!”
山呼海啸,震耳欲聋,无数人齐心合力,向四人用来。
许欢欢平静地看着四人,他们或许比神主附在她身上那一尊神念要强,却绝没有清心咒一类的东西可以让狂热的人群冷静下来。
水栖霜十分不甘,却不得不道:“咱们,走。”
整个京师的人,都被太虚神主蛊惑了。由不得他们不走。四道遁光起,许欢欢没有管他们,她只是轻声开口道:“凡仙道中人,皆为我主之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仙门、魔宗皆不容于王土,唯太虚为正朔。”
却说四人匆忙离开后,朝廷便向天下颁布了这道旨意。仙门中人自不在意,但还是多少会受一些影响。譬如招收弟子之时、弟子在外行走之时、弟子的家人生活之时,便隐隐与平常人有些隔膜。
水栖霜他们往京师东边去寻觅崔清河等人之时,便小小受到了影响,他们一路上所见皆是颂扬太虚神主之词。许多人将那日四人离开,编成一出神使大发神威,口含天宪,一言退敌,神威如海的大戏。
而四人赶路期间,又听了另一出好戏。
醒木重重拍在桌上,一声闷响后,这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拿捏足了架势,道:“却说这京师西南,连绵三月大旱,你道是为何?全是因为那旱魃藏在南山下。却说那旱魃,丧心病狂,为了修炼邪法,就要杀了京师千万条性命!”
茶馆众人“嘘”声连连,说书先生嘿然一笑,道:“大伙儿还记得前几日日晚上,南山红光大作,映得天空犹如白昼么?”
“自然是记得的。”
“那便是神使大人在施法术哩!那时,几个所谓仙门弟子勾结旱魃,狼狈为奸,布下了大阵,发动起来便要毁了咱们京师啊!”
“神使大人能掐会算,及时便赶到,大发神威,将旱魃斩落,阻止这妖物危害苍生。而那些所谓仙门弟子俱皆望风、而逃!正是因为神使壮举救国,咱才把太虚奉为国教。”说书先生双手举起,尾音上扬,说得是慷慨激昂。
“好!说得好!”
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叫好不断。
“倒真是能掐会算,算得一手好时机,大家辛苦布下的八门锁金阵刚发动,把重伤的旱魃困死,他们就知道摘果子了。”发出如此不合时宜的嗤笑的,正是一行人中的何净。众人施了术法,也不惧凡人听见看见。
水栖霜倒没发牢骚,她和乔姜正谈论太虚神主之事,如今神道大兴,显然是天外天那边出了些什么岔子。
道德仙宗有一门天衍阴阳的神通,附带占卜吉凶,推演未来的功效,虽不如梅花易数、星河衍术、水月镜心等专攻易道大神通,却也比水栖霜这等半吊子强得多。
乔姜唤出性命相连的一页金书法宝,宝光莹莹,水栖霜屏息等待,连何净也停下了嗤笑,明子虚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天外天,太虚幻境。
至尊与真人间的鸿沟不可逾越,这是九州公认的事实。但是诸位至尊却不得不面对这位苏醒了一缕神念的太虚神主——否则九州将要面对的,便是一位苏醒的神主。
四十来位至尊分散在幻境各处,因这幻境依凭太虚神主神躯而生。五劫以下的几位至尊分别去往神主四肢,六劫至八劫至尊则去往了神主腹心,道德宗主、叶情、顾博三人则去往了神主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