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我屋里去。”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见她那奴才相就又泄了气。终是没说出来!他微侧了目,示意门口的小丫头去火房,然后就随意的踱向书架开始找书。
“是,少爷。”还是那惯用的话,弄得他哭笑不得。他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瘦瘦的身影转过廊去,这才开口:“西院管事的,现在谁呀?”
“回,回少爷,是李婆婆。”门口的小丫头说着:“用奴才带来么?”
“不用,你去跟她说。小白在我这,多一条伤,我就收拾她,让她仔细了。”他淡淡的说着,随手拿了本书歪在榻上,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真是的,他这次回来是干什么来了?整振家奴吗??想到这里,他嘴边泛起若有若无的轻笑,无可奈何。
“是,是。”小丫头一溜烟就跑去传话,这招敲山震虎真是起了大作用了。
次日一早,他昨天晚上撵碧竹的事就已经传了个全府尽知!对此,他早就料到了,他一早进东院花厅陪着爹娘饮早茶,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轻晚淡淡的问着:“碧竹那丫头,怎么惹着你了?听说你当着一屋人,掴她一大嘴巴?”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靠着椅。眼却看着坚,看到他眼中若有似无的怒意。
“碧竹她一手好绣活,侍候人也是极仔细的。”轻晚叹着:“我是瞧着她好,所以想开了脸给你放屋里头。那个什么,什么小白的,终是个粗人,我听说一直扮小子当杂役的。我倒不是心疼我屋里头的,帮着她讲好话,只是她真是不错,顶好的。”
“娘,我突然想吃您做的雪花片糕呢!好几年了,都吃不着娘做的那么好的。”他忽然揽过轻晚,一脸赖赖的笑。
“你呀,就会这般打发我。”这招果然有用,轻晚一下子就甩开其他的念头,当然儿子最重要。喜欢就随他好了!她说着就站起身,携着身边的丫头向着专用的小厨房去了。
笑看着轻晚去远,星言示意身边的丫头们出去,闭了花厅的门。这才抬眼看着坚:“爹在气什么?”
“你瞧上她了?”坚走到门口,看到门口已经无人,这才问着。
“没有。”星言饮了口茶,放下手中的细瓷盅。有一缕细碎的阳光映进来,洒在他的脸上,明媚如玉的光影。
“你知道她是谁么?”坚回到他的身边,摁着他的肩,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说了四个字:“白夜黄泉。”
这名字细细的灌进他的耳,然后在他的脑中炸了开来!他有些错愕,有些诧异,甚至是有些激动,这细小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微微的转了转,然后全化归平静。他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搀着坚的臂弯:“白夜黄泉?!真好!”
“什么?”坚略怔了怔,不解他的意思。
“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想让我明白。凭是谁都行,偏是她我要不得。”星言的笑意更是深起来:“但若她真是,那么,我才是她的正主。”
他平静的看着坚:“我在京上七年,一直找白夜家人的下落。他家三朝间被抄了四次,最后一次抄家,男子全无,女人成年的皆流放,幼年的官卖。当时流放途中,遭到山贼,尽数死绝。官卖的,也都饱受欺凌。我还想,真是如爹所愿,白夜家的,一个不留了。”
“你!”坚变了脸色,想从他手中挣出臂来,竟是被他摁住动弹不得。
“我打探被官卖幼女们的下落,却是发觉,竟先后都死了。似是有人故意呢!后来又得知,一个叫白夜黄泉的七岁女孩,被卖至京城朱君府。因为不堪虐打,跑了。下落不明。”星言继续说着,不顾父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原来辗转又回到爹爹的手里了。”
他松了手,看着坚:“被官卖的,一共十三人。这十三张卖身正契,都在我手里。”星言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若她真是白夜黄泉,那么,爹爹说,我是不是她的正主?”
“你,你!”坚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手开始抖了起来,他面色铁青,直勾勾的瞪着星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难怪爹爹一直不肯放她,爹爹想必想整死她,以除后患。或者,爹爹觉得,在她身上,还能找到白夜家的秘密。因为她,受大创而不死。”星言的眼中,掠过一丝愤怼:“你用她来喂血骊。爹爹就没想过,血骊难驭,一旦成狂,反噬其主吗?”
“你,定是要与我作对?”坚面色青紫,青筋乱暴,直瞪着他:“你再怎么作对,你也难逃身为墨虚家的命运!”他浑身颤抖,指着星言:“你也不想想,她是一个人,血肉之躯,若无诡异,怎么能大创而不死?必是那白夜老贼临死对她施以某种禁忌,才会如此。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寻得她,是为的什么?我饲育血骊,又是为得什么?是为得我们墨虚家!”
“上代的恩怨,何必延及后世?爹爹执迷不悟,才是荼毒了驭灵之术!”星言直目回望,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管她是不是有禁忌在身。爹爹若想斩草,当日就该了结了她。以爹爹的驭灵之力,结果她,并不算难。但要这般折磨她,实在令星言……”他终是没说出最后两个字,面对着自己的父亲,他说不出!他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叹息道:“我有她的卖身死契,爹爹现在是物归原主。在新府落成之前,我不会再让她,踏出西院一步。”他强忍着心中纷复的情绪:“爹爹也别再养育血骊了,没有血骊,我们墨虚家,一样,一样可以……”
坚颓然倒在椅上,面色变得灰白,他怔仲得看着星言,忽然惨然一笑:“哼,真是可笑啊!养个儿子,竟,竟是仇人。”
星言浑身一僵,脸色变得惨淡,他离开了七年,依旧是如此。他无法撼动父亲心中的执着,别说是七年,就是十七年,七十年,依旧是如此吧。他慢慢的转过身,身形略是有些微晃,他慢慢拉开门,忽然道:“仇人也罢,总是血脉相连!我姓墨虚,我没忘记!”说着,他一步一步,慢行了出去。
坚盯着他的背影,眼中竟泛起泪来。没忘么?小子,那么,我就把白夜黄泉交给你吧!看来,他真是老了呢。如轻晚所言,在家安享天年,也就罢了吧。他本就不想瞒他,瞒也瞒不住,他在京上这些年,定是会翻查。不过,他做的不错啊,不管人死人活,契都落在他的手上,缜密的很呐。
第五章 星言与黄泉
轻晚一踏进房来,微是一怔:“言儿呢?不是要吃糕吗?”她一看屋里只剩坚一个人枯坐,桌上的点心几乎都是未动。
“他说累了,先回去了!”坚怔怔的,随口说着。
“不是你又跟儿子呛起来了吧?!我就说,一会不在……”她刚是想抱怨,见坚一脸的怆然,心又软了下来。打发身边的翠缕将糕送到西院去,自己则坐了他的身边:“老爷,儿子大了,我们做爹娘的,享享乐也就罢了。老爷就别再执拗了!”
“嗯,你说的是!”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强挤出一丝笑意来,他揽过轻晚:“不执拗了,以后再不了!”
星言回到西院,远远的正看到小白在他房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小白,白夜黄泉!原来,他早就认识她了,自打看到这名字起,便烙记于心。因为这名,实在是令人难忘。他一直想,这个白夜黄泉,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或许也早就死了,但他一直是好奇的想见到她。如今,却是她。
黄泉,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黄泉!难怪爹爹会如此清楚她的年纪,她现在看起来也象是个孩子,因为一直受到虐待,让她的身体,一直都像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孩。哪里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她对于这些房里的活,干得也极是生涩,因为眼前的事,以前根本就轮不着她做。但是一条一项,却也是有板有眼。她一点也不笨,记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进府的丫头,不管能不能被主子使唤到身边,都会细细的教规矩,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主子招唤到眼前来。但即便是细细的教过,粗使的丫头过个几年,也就全忘记的差不多了。轮不着她做,自然也不必记得。更是何况,她进府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但是,她依旧记得,虽然做的生涩,但记得很清楚。何时做什么,怎么做。各房各门,告诉她一次,她便记得清楚。
昨晚她也睡得很是警醒,他在床上稍有响动,她便起身。要茶要水,也条理分明。让他一直怀疑,她根本就是没睡。她躺下的时候,一直睁着眼,他要她闭上,她便是闭上。却是一直倾听着他的动静,极尽守夜之责。简直令他无奈。
她此时已经换上女装打扮,一件半旧的水红对襟小夹衣,里面是月白的襟衫。下面系了一条同色的襦裙。头发梳了两个小团髻,有细小的碎发在耳畔。她走起路来,还是那样大步流星的,竹杆一般的细瘦,与她的身姿打扮极是不衬的。他远远的倚着,正看着她,白夜黄泉。白夜家最后的血脉,若是她能就这般静静的过着日子,一生就般去了,他的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之前不知道她名字之前,他只是觉得她可怜,但是现在…….他更是希望能给她稍好一点的生活。至少让她的心底,也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不全是虐待和苦难,不全是空洞和无望。至少这样,他的心底,也会好过一些。他终是自私的,他是墨虚家的人,他在京上这般的找寻,拿到十三张卖身契,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只不过,他不喜欢父亲的行事方法,不留下后患可以有很多种方式,父亲这一种,他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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