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不在，牢内伸手不见五指，凤凉凉握着一枚夜明珠走进去, 言恒被关押在最深处的牢房里，沿途看到几个奄奄一息的妖怪躺在稻草堆上, 见她走过也没什么反应, 不像以前总要大喊大叫求饶或者唾骂。
牢内的气味实在太难闻了, 凤凉凉不得不抬手掩住口鼻, 低头在地上捡没有积水的地方过去，可等她走到言恒的牢房外时，裙摆和丝履还是湿透了。
夜明珠举高一些，透过莹白色的微光依稀可见言恒靠坐在墙角,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胳膊上有几道伤痕，伤口没及时处理，流出的血污在灰旧的衣衫上留下暗黑色的痕迹。
“师兄……”
凤凉凉眼中一酸, 泪水已呼之欲出, 强忍着用正常语调开口。记忆里的言恒手持羽扇锦衣华服，不像是修仙人士，更像是凡间有钱人家的贵公子。他是家中独子，老父亲一向宠爱他, 便是送到夜澜学艺，锦衣玉食也不曾断过，在夜澜更是人人都顺着他，从不叫他做脏累的活，哪怕是被清泽惩罚了，也有其他弟子帮他。
当初法力被封流落凡间，言恒也没吃多少苦头，巧舌如簧眉目清秀的他轻轻松松便俘获了一大堆姑娘们的心，在凡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而此刻，他却这般狼狈落魄，是在槐虚吃苦了么，身上的伤是反抗时被谁打的么……
望着牢内双眼空洞一脸麻木的言恒，凤凉凉无法想象他曾遭受过什么，就像她无法想象言夷竟然会亲自领兵去抓言恒和天泽。
“师兄，是我，我是小七啊……”
言恒可能没听到她的呼唤，凤凉凉勉强扯出一抹笑，微微提高了些音量。
“小七？”
牢内的言恒一怔，木然的脸上有了一些表情变化，他左右扭着头似乎在寻找她，手往前胡乱摸索着，因双腿的缺失导致身体不平衡，往前重重扑倒在地上。
“三师兄！”
凤凉凉着急的大叫，想打开仙牢进去。
“不要，小七不要！”言恒连忙出声制止，若她真的闯进来，仙族的人又要为难她。
“三师兄，你的腿……”为何，为何言恒的腿不在，他不是很快就能好么？凤凉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肆意顺着脸颊流下，“三师兄，师兄……”
言恒听到她的哭腔声，心里一疼，怕她太伤心，忙笑着安慰她：“别哭，小七别哭，我只是法力被封了，所以没办法用法术变两条腿出来。没事的，等师兄法力恢复了，就没事了……”
言恒说完，手在地板上摸索着，好半天才摸到关押他的结界旁，他侧着头，眼睛眨个不停，依然没有焦距不知在看哪里。
“三师兄？”凤凉凉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睁大了眼盯着言恒，蹲下身趴在结界上，“师兄，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没……没有……”
“你以为在槐虚那种地方躲着，能不付出什么代价吗，我天真的小师妹。”
言夷的声音倏地冒出，紧接着他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胡说！我没事，言夷你不要在胡说八道！”言恒很激动的大叫，手却惊慌失措不知道搁哪里，脑袋转来转去想辨认凤凉凉的方位，最后犹犹豫豫对着某一处笑道：“小七别听他胡说，我没事，我眼睛好得很，就是这里太黑了，我有点看不清。”
“……”
凤凉凉死死咬着唇，言恒对着的方向根本就是空气，她在他身后。
言夷冷漠又带着点不屑的瞥着言恒，“昔日里，你仗着家世显赫，从不将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当着其他弟子的面对我指手画脚大声呵斥。不过言恒，我抓你并非是公报私仇，而是女娲后人必须回来补天，你反抗受伤也是自己活该。”
“你闭嘴吧，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言恒冷笑一声，“小七师妹，别理他，我们说我们的，你……你现在回来了，有没有神仙为难你，师父呢，他还好吗？”
“……好，我们都好，你不用担心。”凤凉凉晓得他看不见，可还是笑着回答，不想声音里的哭腔被他觉察，“三师兄，小七现在很厉害的，我是上古神尊，他们……那些神仙都很怕我，我马上就去天帝，要他放你出来。还有天泽，你别担心，我会救她的……”
“小七啊……”言恒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自己和天泽的结局，早在五百年前，他便算到会有今日，“其实能有五百年的时间和萋萋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周山的天若不修补好，三界万物皆将陷于水火之中。这一点，言恒知道，天泽也清楚，其实就算言夷不来抓他们，他们也打算回来了。
“师兄……”
“小七可愿帮师兄一个忙，劝萋萋……补天。”
“师兄？”
凤凉凉愣住，怔怔看着言恒，他垂着头，背影显得那么无奈悲戚，虚弱又疲倦地靠在结界上，声音里充满了悲哀痛苦。
“天下苍生和小情小爱，两相比较，本就是不公平的。”
“神仙又如何，终归是这六合里平凡普通的小角色。”
“三界沦陷，谁也不愿看到，我言恒也算拯救苍生了。”
“……”
明明字字锥心，却又要强颜欢笑着说出来。
凤凉凉擦去眼角的泪，起身缓缓走到言恒面前，哽咽着柔声：“好，我答应你。”
“……”
言夷抿着唇，眉间微蹙，神情有些复杂难辨。等凤凉凉走后，他命天兵打开牢门送言恒回了昆仑老家。
*
离开仙牢后，凤凉凉直奔天后的宫殿。
她到时，正好看到天后身边的仙娥对着天泽出言不逊，便瞬移过去，一掌推开仙娥。
“哎呀！”
仙娥往后摔倒在架子上，弄倒了架子，摔碎了上头搁着的一些花瓶玉器，见状，她慌忙跪到地上请罪。
“本宫都看见了，不是你的错，退下吧。”天后不悦地瞪着突然出现的凤凉凉，以礼，她应该起身行礼，但她没有，只是坐在椅子上淡淡道：“神尊。”
凤凉凉没理会天后，只看着天泽，“泽泽，你没事吧？”
“凉凉……凉凉！太好了，你真的还活着！”天泽开心地抱住她，五百年前她身死的事传到槐虚时，她和言恒还难过了很久。后来听说她又回了天宫，但没有亲眼所见总归不太放心，今日终于亲眼见着她了，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能放下。
“我没事，走，我带你离开这里。”说着，凤凉凉拉起天泽欲走。
“慢着！”
天后厉喝一声。
“凉凉……”
天泽知道天后的身份，见她面露怒意，登时有些害怕。
“没事，我们走。”
凤凉凉脚步不停，继续往外。
天后坐不住了，闪身到二人面前，横眉竖眼拦下她们。
“让开。”凤凉凉目不斜视，口吻冷硬。
天后抬高下巴，眼带轻蔑的：“今时不同往日，神尊既身处天宫，自当遵循仙族天规，莫要做些倚老卖老不守规矩之事。”
凤凉凉便笑，斜眼看着她：“若我偏要倚老卖老不守天规，你又能如何？”
“那就休怪本宫以天规处置神尊。”
“呵~”凤凉凉嗤笑出声，“天后娘娘，如你所说，今时不同往日，眼下仙族谁敢对我动手？你以为我还是当年天真无知的小凤凰吗？”
可笑，她不提便什么都没发生过么？五百年正是她引灵山之力打破清泽的结界，逼她不得不抛下襁褓中的滚滚，在弱水之中受尽折磨后跳下诛仙阵。这笔账，她迟早还是要算的！本想等三界恢复平静后，再和众仙好好算一算，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跳出来，那就从她开始好了！
想罢，凤凉凉勾了勾唇角，道：“天后娘娘，混沌的结界需要大量灵力方可修复，听说娘娘掌管灵山，众仙都不愿拿出自己的修为来修补结界，既然如此，不知娘娘可否引灵山所有仙泽灵力渡向混沌？”
许是没料到凤凉凉会突然提到灵山，天后瞬时无言以对，眼神四处游移不敢与她对视。
“天后娘娘……”凤凉凉上前一步逼近她，在她耳畔轻声：“当年为了除掉我这个卑贱的凤凰妖，娘娘不惜用光了灵山大半灵力，导致五百年来山上的仙桃树都处于枯萎状态，司命星君的姻缘田更是被殃及池鱼，无数命魂草难以生长……”
“崃央上仙的前车之鉴还摆在槐虚，当年即便本宫没有引灵山之力破结界，众仙一样不会放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