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马芬几乎可以在脑中模拟出少女狩猎时的情景:
如山猫一般在阴影中穿梭,找到猎物的瞬间便扑上去,狠狠咬住对方最脆弱的部位,直到对方被彻底麻痹,才甩牙放下,悠然地挑选自己想要食用的部位……
“行不行啊?到底会不会啊?”火之高兴不耐烦地打断了马芬的沉思。
显然它今天已经吃饱,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可可没有打断火之高兴的挑衅,似乎是默认了它的说法。
面对自己从不曾见过的血腥与狰狞的场景,马芬反倒出奇平静下来,开始极为有条理地分析目前各只魔兽的状况以及需要的治疗术法优先级。
这里大约一共有五只中级魔兽,还有大约七、八只低级。自己只需要治疗其中的绝大多数就可以。那么依靠一次彻底的愈合祷言,就可以治愈这几只中阶魔兽,剩下的简单用治疗术处理伤口就可以了。
这样想着,马芬伸出了手,开始低声颂祷。
祷词十分简单,反反复复都是“愿日神奥菲里克赐福于你”“愿圣光与你同在”,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词句,从他的嘴中颂出,都仿佛带着格外的澄澈与华美之感,随着他指尖流溢出的光,平稳地漫过魔兽躯体,让它们受伤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痊愈。
而伴随着他的动作,不知从何时开始,可可脸上冷漠的神色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平静、柔软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吟诵祷词的模样,给她一种难言的、怀念的感觉。那样美妙、温柔的声音,仿佛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过,似乎伸手就能感触到其中的温度。
是祖母那里吗?
可可不确定。
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些祷词,入耳的感觉就像是小的时候,在睡觉前她总会缠着祖母给她唱一支遥远而又古老的童谣,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伴随着她一点一点沉入梦乡……
她就这样怔怔地想着,专注地听着,直到马芬停下动作。
“完成……”马芬长吁一口气,脸色苍白,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很显然,在以前他并没有像这样以极高的强度使用过治疗术法——对象还是以这种中级的魔兽居多。
“辛苦你了。”可可点头。
或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马芬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还好。”
“要我送你回去吗?”可可问。
马芬露出明显惊讶而警惕的神色:“你送我?不,应该是我送你回去吧,毕竟……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是太好。”
可可垂眸,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抬眼说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的,而且我已经吃饱了,我保证。”
听到保证两个字,马芬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下来。
火之高兴很不高兴地抖了抖触须,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可可按了回去。
“明天就要开始新的课程了,之后可能会很忙,也许很难见到了呢。”
“今天我吃得很饱,谢谢你。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以忙自己的事,不用来找我——包括约定的那部分。”
“啊,就这样吧,晚安,哥哥。”
于是在马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少女就这样再度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子重归安静。
可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步履稳健,悄无声息。
“你放弃他了?”
沉默中,火之高兴忽然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是那还在一下一下颤抖着的触须,出卖了它内心的期待。
“我就说嘛,人类有什么好的,哪怕身上有史莱姆王的血统。那么臭的东西,只要你愿意……”
“不,约定就是约定。”可可已经恢复了往常那认真而又平静的神情,“马芬已经做到了。”
“那你刚才……”
“我只是现在没有这么饿了,多亏了他。”
火之高兴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可可却沉默地将手臂凑到它的面前,打断了它还未出口的问题。
火之高兴不再说话,变得像只温顺的大猫一般,伸着长长短短的触须,慢慢舔舐着可可的手臂,清理着残留的一点血迹。等干净了再顺着手臂开始处理其他部位,直到少女身上的污渍完全消去,从头到脚都变得洁净如初,仿佛刚才根本不曾亲历修罗场。
“乖。”可可伸出手指,轻轻捋了捋它那黑色的、无比柔顺的触须,“我们回去吧。”
“哼唧。”
……
马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
一路上他都在反反复复思考一件事。
——刚才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以后会很难见到了?
什么叫做不用去找她?
什么叫做就这样吧?
还有最后那个有些温柔又有些……遗憾的微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分手宣言?不不不不不,什么分手宣言,简直胡扯。
这是要甩掉他!
凭什么甩掉他?
明明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是他被要挟,没错,被要挟。
而他的任务就是要监视这只魔兽,在导师回来之前,不让她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没错,监视,监视才是他需要做的。
还有安抚。
对,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学院、这座城市的安全。
他必须好好安抚这只魔物、监视她的异动……
马芬无意识地走到桌边,拿起早上离开时泡的薄荷柠檬茶——用于提神醒脑。
其实到目前为止,发生的基本和他估计的基本差不多——包括刚刚那场狩猎。不,不是估计,他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这本来就是安抚这只魔兽的一部分,没什么好怕的……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茶水,薄荷的清凉同柠檬的酸涩突然弥漫开来,刺得他胃中一阵翻涌。
好不容易忘掉的血腥味仿佛在瞬间苏醒,他再也忍不住,冲到盥洗室吐了个天昏地暗。
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暗,金星乱窜,他一边吐,一遍难受得不得不闭上眼,各种场景开始在脑中乱窜:一会儿是少女刚刚那温和疏离的微笑;一会儿是她那阴冷的、犹如炼狱之火燃烧着的蓝瞳;一会儿是早晨用餐时她那美好的侧脸;一会儿又是她那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沾满了血迹的雪白脸庞——还有她身后那高得可怖的魔兽肉山……
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自己难受极了。
所以只能拼命地将这些莫名的、不知来源的连同秽物一起排出体外,彻底地。
等到最后眼前的昏暗终于消散、马芬重回光明的怀抱之时,他几乎已经脱力。
接下来该怎么做?
马芬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桌边,心里乱成一团。
很显然,这只魔物马上就要脱离他的视线,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他绝对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假如这只魔物真的拒绝他的跟随,那么就不得不早作打算了……
不……其实他早该这么做了。
少年从右手边抽屉底层抽搐一张微微泛黄的信笺,抬头上面是金雀花枝与法杖交叉的图案,正是光明教会的徽记。
他犹豫片刻,还是拈起桌上的羽毛笔,斟词酌句地写了起来:
“巴尔德老师:
不知您最近在北方的一切是否顺利?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或许可以称之为危机。是的,以我个人的能力,并不足以解决它……”
他写写停停,几度陷入发呆中,等到完成之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信纸已经被折成一只鸽子的形状,安静地伏在他掌心。
只要用神圣之火烧掉,立刻就能送到老师的手上,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回音。
是的,只要烧掉就可以了。
第26章 插曲(一)
“玛丽……玛丽……”
“嘭!”
“混账!”
“嗷啊!”
黎明时分, 当“玛丽”被巴特用带骨刺的大尾巴抡醒时, 整个还是混乱状态: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玛丽!”
“玛丽,你怎么了, 醒醒啊!”寻水兽巴特抱着她的细长腿,完全不嫌上面密密麻麻的钢毛扎得慌,哭得像只八百斤的鳄鱼。
——这个蠢东西。
感受到自腿上传来的震颤,她深吸一口气:“我说过了,叫我梅里纱。”
梅里纱,不是什么愚蠢的、到处可见的“玛丽”, 而是“梅里纱”,高贵的名字, 恶毒女皇的后裔,属于曾经埃安多尔森林的统治者,连西边的霸主、幽暗地穴的夜精灵也要礼让三分。
想到这里玛丽骄傲地张开了她的四对猩红复眼,冲着还抱着她腿的巴特, 毫不客气地咧开獠牙。
“嘶——”
于是巴特终于舍得放开她的长腿,顺势滚了两圈伏在地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晶齿虎芬里尔不理会吵闹的两人,使劲抽着鼻子, 在周围刨刨嗅嗅, 非常暴躁地转了一圈, “我明明记得我被袭击了?但是为什么一点伤口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