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认错呢,未芗。”他说,“我听过了云笙的笙,吹得比你好多了呢。”
“但是,说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初做了很多事情,我的确是有私心的。我的私心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其实啊,在天宫的时候,我没有爱上任何人,真的,包括云莘,包括你。”他说着我不能听懂的话。
“我的小昙花,我真羡慕我自己,陪了你那么久,可是我也很羡慕他,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他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脸颊,滚烫。
夜里,昏鸦嘶鸣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在一片鸟声中,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话,“人哪,有私心最天经地义,可是也最是可怕。我到云惜死,都没有和她说过我的私心。”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妖皇和我说,欲河是昙妖生长的地方,终归那里会让你想起回忆。其实我记愿你想起来,但是又觉得悲哀。当你知道了前番种种,对我只剩下逃避了吧。”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我很感激橆歌,如果不是她的事情,你不会让找我的。真的不好。”他说着,声音里面的凄楚让我心中一痛。
“未芗,我好累啊。”他的手掠过了我的发,“这副空壳,徒剩下了皮囊了。很早很早以前,昭奚问我会不会后悔,我说不会。我现在看见你好好地活着,觉得真好啊。”
“其实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半倚在床栏上,“我的傻丫头啊,你看我的眼神,里面的心意,我是能看得懂啊。如今只剩了这残躯败体,若是你要,我给你又何妨,只怕是委屈了你。若是你不要,离开我也许对你更好。其实未芗,我不甘心的。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了你,一点都不甘心。”
他说着,苍凉而无奈,“我和你之前,隔的不只是一个云莘,也不只是沐微,是……苍天啊。”
“这样真好,你睡着,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陈年烂事,埋藏在心底就好。经年之后,你想起了我,也许会想起我是你的雇主,也许会觉得我辜负了你,但终归没有在一起之后又分开来得不堪回首。起码,我不是你惨不忍睹的回忆,这对我来说就够啊。”
他又沉了下来,凝视着我。过了一会儿,起身,“未芗,昭奚来看我了,就在你失踪的那些天。”
“他说,还剩下十分之一。还有十分之一,我都不记得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呢。所幸,我等到了你,我的云莘变成了旁人的未芗。”他说着,站了起来,视线应该还是停留在我的脸上,“晚安,未芗。”
他走了之后,室内还残存着他的气息。
我不知道半神殿下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说对了很多。
我是喜欢他的。
而他,不会成为我惨不忍睹的回忆。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出神了很久很久,忽然觉得脸颊上一片冰凉。伸手触碰了脸颊,我才发现,我竟然哭了起来。
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次,在庄媗与苏晚的故事里,我想起了沐微的时候哭了,他伸手摸去我的眼泪。
现在,床上他坐过的地方还是热的,气息还在,人已经走了。
就如他给我的回忆,那么近,就如尘封了多年一般。
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睡过去。有些事情,多想无益。
谁知道,却是一夜无眠。
终究现在没办法处理,倒不如回幽都之后再说吧。
最近的宫里很是热闹,都在准备着祭司的祭天仪式。
橆歌很淡定,没有任何赴死的害怕。
三月初二的夜里,月依旧圆圆的。
苏慕安罗看着橆歌,在伽湿神的神像前,“孤的年纪也大了,却始终记得十二年前,你的模样。”
橆歌笑了笑,“橆歌定格在二十九,若是九泉相见,只怕王上已经垂暮老朽了呢。”
苏慕安罗不答她的话,反而问道,“祭司,孤可以唤一声你的名字吗?”
橆歌愣来了一下,便听见了他唤她,“橆歌。”
两个字,柔肠百转,就好像咀嚼过了千百遍一般。
橆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肥肥的,作为断更之后小福利吧~
☆、第108章 烟火
翌日, 神宫之前。
清晨的朝霞灿烂, 天边浓墨重彩,地上的人都在忙碌。
橆歌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 一身红白色的祭司服装,脸上画了淡妆。妆容精致,却衬得那人愈发得苍白。
有人毕恭毕敬地请橆歌到了她熟悉的祭台上。祭台上已经搭上了一个架子,架子上面有很粗的绳子,低下是木材。祭台的四周,都是明亮耀眼的火把。
橆歌, 要死了啊。
我的心中一痛。
她笑得格外温柔,很恬淡平静,似乎这喧闹的种种都与她无关一般,仿佛赴死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苏慕安罗在祭台的下面,望着祭台。
橆歌含笑看着他, 苏慕安罗看着看着, 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橆歌被绳子绑了起来, 她静静地被受着绳索的束缚,像是一个木偶人一般。
我想起那个晚上,橆歌曾和苏慕安罗说, “橆歌只愿国泰民安,王上安康,子嗣绵延。”
子嗣,他哪儿来的子嗣。
没有橆歌为后,他便不会有子嗣的。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点火”,苏慕安罗怔了怔,便看见那柴上染了火。
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便燃上了橆歌的脚踝。橆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苏慕安罗的身上,不离分毫,笑着明艳而平静。
那是,她爱的人啊。
苏慕安罗在看见火苗的那一刻,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张了张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把目光投向橆歌。
“别看她。”在我要转头看橆歌的时候,扶蓁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一下位置,恰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好好的人被火烧死,太惨烈了,别看。”他对我说,声音低低的,就像那个晚上,我装睡的时候一样。
我只得把目光放在苏慕安罗的身上。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张嘴,说了两个字,却没有出声。从他的口型,我可以看出了他是在说橆歌两个字。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椅背,似乎如果不如此的话却无法控制自己。终于,我听见了橆歌惨烈的叫声。
被火烧死,一定很痛吧。
在橆歌发出叫声的同时,苏慕安罗站了起来,却被心腹紧紧地按了下去,“王上,这是祭司的选择,她不后悔,您也不会后悔。”
“可是,她很痛啊。”苏慕安罗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她在叫,她在痛啊,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尊称都忘记了。
“吠陀,我很后悔,我后悔了。”他说着,“我不应该让她死的,哪怕她要我也不应该,我应该保全她的,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王上,您别再看了,我们回宫吧。”吠陀说着,伸手捂住了苏慕安罗的耳朵。耳边,是橆歌凄厉的叫声。
“不。”苏慕安罗把他的手甩开,“我要送她最后一程,我要看着她走……”
我的耳朵被扶蓁给捂住了,什么声音都戛然而止。
他把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我的一边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一边的耳朵被他用手紧紧地捂着。我听见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似乎比旁人来的慢了一些。我听着他的心跳声,莫名便忍不住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这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我和他。
一切都在静默无言中。
我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恍然中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唐画和宋绘的故事里,唐画跳楼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捂住了我的眼睛,和我说不要看。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扶蓁终于松开了抱住我的手。
我看见苏慕安罗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祭台之前,手里拿着一个黑木盒子,在满地狼藉之中寻着橆歌的骨灰。
周围的人都只以为苏慕安罗很虔诚,却不知这与信仰无关,只和爱情有关。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半跪着,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橆歌,对不起……”
“我说我会爱你到二十九岁,橆歌,你永远都是二十九岁,所以,我永远都会爱你的。”
橆歌走了之后,苏慕安罗把弟弟的儿子过继了过来,立为王储。
苏慕安罗在橆歌走的第二年,开始建造一座城。
这座城在悬崖之上,被苏慕安罗取名为“吴哥城”。
这座城很大很大,城的四周刻了十个伽湿神的像,每一个像都和神宫里面的那个伽湿神一样。这些神像格外的大,面容恬淡。
其实,这座城一共有十一个像,还有一个,在城的之中,是橆歌的画像。
橆歌死的那一天,新生的孩子成了新的祭司。
苏慕安罗按例去看了那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却湿了眼眶。
不是她。
吴哥城建好了以后,苏慕安罗便喜欢待在那座城里面。城里没有一个百姓,只有神像和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