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昌愿打了个哈欠,看着姬思正停下话头,兀自沉吟,眼睛里的光灿烂得好像太阳。
“其实我最想要的,还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玩,只是宫里规矩大。我便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去。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那日他们央了母后,让母后找人带我们出去,母后竟同意了!”
“母后竟然带着我们三人偷偷从王宫里跑出来,我们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那日刚好是集会,我们就一路从玄武大街玩到朱雀大街,然后转到邱爷爷的摊子上来,一人吃了一大碗馄饨。”
“那个时候的樱花比现在还要洁白,天空比你的眼睛还要蓝,馄饨……”他夹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口,把馄饨和眼泪一起咽下,“馄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馄饨。”
姬思正的眼睛里带着泪花。笑容却极灿烂,他伸手摸了摸宋昌愿的头,“结果我们的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
他一边笑一边道,“没钱付账,邱爷爷也不肯让我们走,我们三个跟母后就蹲在河边,帮爷爷洗了一个下午的碗。”
“后来我们三个又从王宫里偷跑出来,特地跑到邱爷爷这里吃了馄饨,然后把钱甩到他面前。”
晚樱开得圣洁,团团簇蔟,拥在枝头,白樱烂漫的树下,三个小屁孩昂首挺胸,满脸骄傲,“我们有钱了!”
邱爷爷灰发短髯,眼睛里透出温柔的光,他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俺知道你们有钱哩!”
“你们穿得这么好,一看就不像是没钱的孩子哩。”
“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们走,还、还……还让我们洗碗!”还没桌子高的小女孩怒嗔道。
邱爷爷眨眨眼,“可你们这些小孩总得吃点苦不是?”他弯下腰挨个拍了拍他们的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们这样天天吃好穿好的。”
时间一晃而过,当年的小不点眨眼就变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当年那句听不懂的话不知为何就深深刻在了记忆里,如今一回想,忽然就明白了。
姬思正趴在桌上。伸手抚着宋昌愿的毛,“我们当时说要做晋国最清正廉明的好官,可是……今年会郡闹蝗灾,大量流民涌入曲沃来,他们却……”
宋昌愿木着一张脸,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不能破坏这么悲伤的气氛,她要真这么做了,姬思正会不会想打她?
清澈的河水哗啦啦地和时间一起流过,许久之后,姬思正站起身,看了眼还在忙活的邱爷爷,在桌上放下一把钱,而后低头对宋昌愿道,“昌愿,我要回去了。”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个面对着他的屁股。
宋昌愿完全没听懂他的话,并且还被他放在桌上的那把钱币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宋昌愿此刻正在研究那一堆钱币,姬思正放在桌上的钱币竟然是刀状的,奇特的造型一下就吸引了这位武器爱好者。
宋昌愿也不嫌脏,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些钱币,一边看还一边在心里估量,青铜制造,造型还不错,像把大刀,就是刀锋太厚了,要是再薄一些就好了,就可以拿去当小刀使了。
她心里可惜着,用爪子把刀币捞起来,刀币从爪间流过,掉在桌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
宋昌愿耳朵一动,就听出问题来了,这钱币的用料竟然驳杂不纯,有些是用纯青铜浇铸,有些却混进了生铁。
若是不同国家造出来的钱币倒还好说,可同一个国家制造出来的东西。怎么用原料驳杂的问题?
她心里想着事儿,无意识地就用爪子捞着钱币,钱币叮叮当当,声声悦耳,刷地就把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邱爷爷咋咋呼呼地就奔了过来,几下收走钱币,一记爆栗敲在她头上,“哎呦你这猫儿怎么这样爱玩?小正嘞?小正走了吗?”一边说着,他一边探头四处找寻。
宋昌愿看着他收进怀里的钱币,郁闷得直挠桌。
等到邱爷爷寻完人回来的时候,撞进他眼里的是一张布满爪痕的木桌,邱爷爷心疼得顿时就叫了一声,“哎呦我的桌子!走开走开!”一抹布呼了过来。
宋昌愿懒洋洋往下一跳。躲开邱爷爷的抹布攻击,便张嘴打了个哈欠。张嘴时露出了小小的但却尖利的獠牙,看得邱爷爷手立刻便缩了回来,低声嘀咕道,“这猫好生泼辣!”
宋昌愿看着哗啦啦的河水,摸了摸吃得半饱的肚子,终于想起一个问题来——姬思正那货到底跑哪儿去了?
想起之前他忧伤的神情,宋昌愿有些担心,那货不会做傻事去了吧?她其实也很好奇姬思正为何忧伤,看他的样子,总不会爱上了什么平民出身的女子吧?
平日里不怎么用鼻子嗅东西,这会儿要用起来也不怎么好使,宋昌愿绕着木桌转了两圈后,终于在空气中捕捉到了姬思正的气味。
起先那气味还在河沿,走着走着便转去了大街上,宋昌愿稍稍放下心来,继续跟着味道走。
天光大亮,阳光从云层里透下来,仿佛隔了层布,光线都不那么有热度了。街上出行的人越来越多,气味也淡了很多。
好在还是能闻得到。
穿过人海,经过家家户户,循着气味来到王宫的时候,宋昌愿自己都愣了下。
这时已经是下午了,花园里的菊花张牙舞爪地怒放着,绽出大片娇艳的色彩。鲜亮的红,娇嫩的黄,艳丽的紫,清雅的白,朵朵都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彩。
既然他无事,那她也该回去了。
一群宫娥簇拥着一位正红色宫装少女从前方走来,万花团簇,她却更显耀眼,一张瓜子脸分外娇俏。
宋昌愿一见那女子便道,要糟糕了,这样的服装,这样的脸,肯定是姬思正的什么亲戚。被她见到一只异国猫跑到王宫里来,岂不是要被找麻烦?
宋昌愿不怕事儿,但也不喜欢找事儿,有些麻烦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这时候要走也来不及了,左右环顾,宋昌愿一急便跳进了花丛中,噗一声花瓣乱飞,平平整整的花丛中央凭空陷进去一个坑。
这菊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味道这么浓郁,宋昌愿一跳进去,一吸气就感觉鼻子上黏满了花粉,痒痒的,鼻头酸酸的。感觉特别不好受,她忍了又忍,忍得眼睛里都忍出了一汪水,到底还是没忍住。
“阿嚏!”
宫装女子脚步一顿,淡淡道,“去看看。”
宫娥上前一寻,一眼便发现了花丛中的猫,褔身行了一礼,她道,“回殿下,是一只猫。”
“哦?”
脚步声走近,宋昌愿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在一圈光影里看见了一张极其肖似姬思正的脸。飞扬的眉,大大的有些圆的眼睛,瓜子脸,两颊也有些婴儿肥,却比姬思正更显娇俏,更显凌厉。
女子凤眉一扬,语气惊讶,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神情,“宋昌愿?”
“阿嚏!”
宋昌愿有史以来第一次,不用人教就学会了用晋国语说自己的名字,可惜却是在性命堪忧的情况下。
女子只瞧了一眼便转身,冷道,“带走。”
立刻就有宫娥上前来,粗鲁地把她从花粉丛中拎走了。
危急关头,宋昌愿连那句“带走”都听懂了,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宫娥太凶狠,她也没有挣扎的打算,乖乖地让人带走了。
晋国的宫殿向来华丽大气,假山堆砌,飞泉精巧,就连抄手游廊也雕刻得精美大方,转角的殿宇更是楼观飞惊,画彩仙灵。
宋昌愿一点也不惧,转着一双海洋蓝的猫眼,老神在在地四处观察。
锦阳公主一坐下便看到这种情况,冷笑一声道,“宋昌愿?我以为你挺聪明的。”言下之意便是没想到她这么蠢。
宋昌愿闻声转过头来,沉静地望着座上的女子。那个女人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跟姬思正最相像,却也就那双眼睛跟姬思正最不像。
姬思正的眼睛,干净,纯澈,带着些童真,似极了他那一颗赤子之心。而这女人的眼睛,凌厉飞扬,跋扈非常,看她的眼神里全是算计。
非常有野心的一个女人。
锦阳公主此时左手托腮,也在评价她,她的评价却是刻薄的,“蠢人养蠢猫,”她冷笑道。
锦阳公主忽然坐得更直,十指交扣,露出一妩媚的笑容,“给汀兰馆去一封信,就说……”
“这只蠢猫在本宫这里。”
宫娥刚一下去,宋昌愿便走了上前,湛蓝的眼睛沉寂安静,似一汪从未掀起过波澜的死海。锦阳公主突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而后俯下身,朝地上的她伸出了手,“上来。”
那是一只纤细的手,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从未做过活儿的手,宋昌愿抬头看她一眼,踩了上去。
锦阳公主一手托着她,把她捧到面前,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抚在她的脸颊上,细细看了一阵子后,她似与情人低语一般软哝道,“可真是一双让人讨厌的眼睛,不如……”
艳红的手指在宋昌愿眼睛旁边打转,长长指甲上的血光一闪而过,宋昌愿眼神沉静,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意与算计。
殿外忽然一阵喧闹,一位宫娥急急走进来,站在下方禀告。“殿下,正公子……正公子在殿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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