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跟着他们从后门溜出,宋昌愿也没想明白,什么时候别国质子能随意出行了?
出了汀兰馆,两人直奔车马行,租了两匹马就往京城外跑。宋昌愿坐在路虎的马背上,墨殊是不会带上宋昌愿的,两人一边走还一边交谈。
“主子,我们去哪里等?”
“京城外的明曲山,”墨殊的声音很低,又是在骑着马儿跑,马蹄的踢踏声多少都会影响到,宋昌愿几乎是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讲。
“不能走官道,也不能去长亭短亭等,唯一能去的只有出京城时必须经过的明曲山。”
晋国也效仿了秦国的道路规制,官道上五里一驿,十里一栈,只由士族以上人物通行,平民是不能走的,墨殊虽是王公贵族,却是个身在他国还不能随意离开驿馆的质子,这个身份还不如没有。
而其余的小道上虽也设了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但总归是人多眼杂,墨殊与宋昌愿的眼睛都太具有识别性,只能遮遮掩掩地走小路。
墨殊继续道,“他们要向晋王辞行,必定不会太快出来,我们绕小路过去,定能赶上!”
路虎一听差点泪奔,主子可是从来就认不得路的啊!于是犹犹豫豫地问道,“可是主子……您认得路吗?”
闻言墨殊握着缰绳的手就是一顿,身子都僵硬了,少顷才道,“来晋国前兄长给了我几副详细的晋**事地形图,我都记下来了。”
“哦,那就好。”路虎顿时放下心,虽说公子殊在齐国王室中排行第十,前头王兄王姊不少,但能让他家主子恭恭敬敬还语气亲切温柔地称一声兄长的人,那必定是七殿下宋昌皓了。七殿下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放下心的路虎很放心地跟在他家主子身后,跑着跑着就觉得哪里不对,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七殿下办事稳妥跟他家主子认不认路有什么关系?!
停下马,路虎向他家主子要了曲沃的地图,很无奈地掉转马头重新走。路上还耽搁了不少时间。无论何地,平民当街纵马都是死罪,若不是天刚亮大街上行人稀少,墨殊亮出了从姬思正那里顺来的身份玉佩,只怕巡逻的羽林卫们就要扑上来了。
有了这块玉佩,出城都方便了许多,看守城门的小将看到那块玉佩,连身份文牒都没要,直接放人出行。
这么一折腾,等他们到达明曲山的时候,已经近巳时了。
天穹旷蓝,深秋的冷风吹得人手脚发冷,山里的树叶都瑟瑟地抖下来,偶尔见着几株青松苍柏,在悬崖边傲然生长,对比之下便显得分外清冷出尘。
嗯……跟某人像了个十足,宋昌愿如是评价道。
抓紧了马头上的毛,宋昌愿站得稳稳的,抬头看了眼走在她面前的墨殊,墨殊最近瘦了许多,原本穿着合适的胡服都变得宽大了,风一吹便能发觉里头空荡荡的,看起来更显瘦削。
墨殊似乎心情不怎么好,跟在他身边怎么说也有一两个月了,这点宋昌愿还是看得出来的,墨殊一般心情不佳之时就话少,虽然他平日心情大好之时话也不多,但总归在神情上还是能分辨的。
那个混球哪次不整得她几乎暴走,而她还回去的手段却只是令他面色稍变而已——宋昌愿判断人情绪的标准来自曼陀罗——在刀剑下哭泣求饶或者尖叫崩溃——这样的情绪才叫情绪,这样的反应才让人痛快。
不能让他在她的刀剑下哭泣求饶,那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跑去火上浇油总不为过吧?秉着他不开心她就开心了的心思,宋昌愿跳了过去。
从路虎的坐骑的头上,一跃而过,跳到了墨殊的马背上。
不知何处出了差错,马儿一惊,纵身跃起,高高地扬起了马蹄,此时墨殊听到声响正回过头来,大惊之下,被马儿甩了出去。
马背上的宋昌愿也是一诧,立即借力跃出,爪子伸出直想找个东西抓一下,岂料这周围一棵树木也无,一爪伸出只抓到被甩出来的墨殊,墨殊凝着的气一滞,扑通!
一人一猫一起滚了下去。
滚过长长的斜坡,一人一猫毫无阻碍地……掉进了谷底。
路虎脸色发青,“主子!”
宋昌愿千算万算,一切都算好了,唯独漏算了一点,她的体!重!
宋昌愿从小就在曼陀罗长大,待人处事都缺了一根筋,生活方面也少了好几根筋,她的挚友赵星夜某次气急怒骂。
“你全身上下除了姨妈还有哪点像个女子?!”
骂的就是宋昌愿除非易容否则压根不照镜子这一点,从未照过镜子的人又怎会发觉自己的体型变化?
山风飒飒,分外寒凉。树木光秃秃的几乎没有叶子,连地上的灌木都不见绿叶,灌木丛里只见根根分明的刺,秋季的好处便在于此。
滚下山谷的时候,宋昌愿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花猫垫底然后被某人砸成肉饼的画面,心下一悸,下意识地伸爪一推——墨殊光荣垫底。
他只记得天色一暗,一团肉球逆光飞来。
然后……然后……
天就黑了。
☆、章四五 元力动荡
等到路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谷底找到他家主子的时候,眼泪差点涌出来——某只猫以“太”字形的姿势趴在他家主子脸上,睡得正香,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见到主子脸上的口水他没有他没有他!没!有!
而他那可怜的主子,就那样被那只蠢肥猫压着倒在荆棘丛里,也不知伤到哪里了。荆棘类的树木从来都是交错生长,一大簇一大簇的刺叶纠缠得似一张网,高处俯冲下来的力量压弯了荆棘木,却并未折断,在离地几尺高的地方形成一张荆棘床,接住了他家主子。
在荆棘丛里摔得一身刺伤,跟从高处掉下来掉得骨头折断相比,显然是前者更轻一些。
等到路虎含着眼泪把他家受伤的主子跟那只蠢猫从山谷背上来的时候,天都暗了。
都怪这个蠢猫,路虎恨恨地瞪着宋昌愿,手差点就掐了过去。还没等他动手,那只猫蓦然睁开了眼。
湛蓝的眼睛,宛若一汪沉静的海洋,死寂、荒凉,看着看着,竟令他生出了身处荆棘重重死气蔓延的深渊的感觉,吓得他往后一缩,挤着了他身后的墨殊。
墨殊只觉身上骤然一痛,轻吟一声睁开眼,朦朦胧胧的视线中路虎激动地凑上来,“主子你伤到哪里了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墨殊:“……”
路虎这么一提,他立即便想起了晕过去前看到的肉球,心里顿时就冒了火。
他转过头,正欲找宋昌愿算账,却见她盯着他的身后出神,眼神沉寂,似一滩冰凉的死海,那眼眸中的严肃看得他心一颤,慌忙跟着往后看。
他身后只有狰狞地伸出魔爪的树,月亮正从东方升起,露出半截清冷的光。
他转过头,宋昌愿依然沉静地望着那里,神情冷漠,冷漠得他们明明身在同一处却好似隔了一个世界,墨殊心里忽然一慌,伸出修长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昌愿,你在看什么?”
宋昌愿回过神,墨殊面色苍白,神情关切地盯着她。
看着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宋昌愿眼神一闪,然后摇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看到。
墨殊便蹙眉,昌愿这表情哪里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他刚欲开口,宋昌愿忽然又点了点头,墨殊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宋昌愿咬着他的衣角直往外扯,快走,有杀气!
刀剑相击的铿锵声远远传来,墨殊面色一变,推了路虎示意他赶紧跑便挣扎着起来,没想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直直砸进荆棘丛的效果,就好比掉进仙人掌树林,墨殊这回真的伤得不轻。
人还没站起来,刀剑声便近了,一群金甲士兵背对着他们倒退着走,士兵身前是阴森森的黑衣人。
那些刺客虽皆是身着黑衣,却泾渭分明地站了两边,中间隔了一道分明的界限,这是两方人马!
瞧见那些金甲士兵,墨殊似乎极诧异,失声喊道,“安黎!”
安黎闻声回头一看,惊诧异常,“殿下!您怎么……”
没给他们叙旧的时间,那些黑衣人已经包围了过来,一人举起刀就向墨殊冲来。
宋昌愿一惊,三千弱水决随即运转,一个跳跃便挡在墨殊面前,还未有动作,一旁的路虎随手捞起树枝就挡了上去。
啪!
树枝与刀齐齐断开,断成四截掉在地上。
月光下,一片黄叶悠悠掉落。
宋昌愿转头看去,墨殊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左手指尖还夹着一片叶子。
疾火卫已经与黑衣人打起来了,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分得出手来帮他们。
宋昌愿面色愈冷,体内元力之海已掀起狂澜,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
糟了!
元力动荡已经止不住了!
☆、章四六 变成人了
时间回到一盏茶前。
宋昌愿被一阵杀气惊醒,甫一睁眼,看到的不是想向她动手的路虎,而是山顶上的那个男子。
月亮刚刚升起,只在山巅露出小半截明亮,那个男子一身玄衣,懒洋洋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只长腿伸直,一只屈起,他的手里拿着酒葫芦,极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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