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阴阳司主是何关系,其实,答案不言而喻。
炎旧忽然仰起头大笑了起来,“萧照啊萧照,你当日所做的事,若是她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你可想过?”
萧照神色冷冷:“她只是个普通人,与阴阳司主无关。”
“无关吗?”炎旧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最可笑的事,于是便笑得更响亮,直笑得咳了起来方才道:“你欺骗得了世人,又可能欺骗得了自己?”
“炎旧即为火族后人,便不会做弑主之事。但若是有朝一日,阴阳司主若要杀你,我不介意助她一臂之力。”
炎旧说罢,拖着受伤的身体离去了。随着他的离去,血灵咒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血色的咒文渐渐隐入子夜那被火熏黑的额间,子夜随之像失去了支柱一般,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萧照的怀里。
萧照的脸上神色复杂,似乎是早知晓一般,又似乎凝着痛苦与挣扎。
伸手,他轻轻地拂了拂子夜的额间——那里已经没有血灵咒的踪迹。
“为何你会是洛梨的后人?我多想你与她从无关系……”
良久之后,有沉沉的太息叹入风中。
☆、初见洛梨
十五元宵这一晚,因天降惊雷,九安山失火,一时间建安城内人心惶惶。
第二日,朝中便下了皇榜抚慰民心,并且将昨夜尽数告知民众。
原来,那晚的雷声、大火与天灾无关。乃为反臣余孽于九安山刺杀镇国将军,打斗之中引起的巨响与山火。而镇国将军萧照灵力强悍,仅以一人之人,力退反贼的事,更是成为建安城民众茶余饭后夸谈的对象。
城中有喜好汤圆的人最近发现,那家已开了上百年的罗记汤团铺子不知何故俏无声息地从建安城消失了。却没有人会将一个小小汤团铺子与堂堂镇国将军联想到一起。
而此时,镇国大将军萧照则坐在在萧府留云居的卧床上,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个已经昏睡了五天的人。
床上人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一头的青丝长发只余下了一寸多长,连眉头也烧焦。好在脸上熏黑的皮肤经过擦洗,恢复了些本色,倒不至于影响到容貌。
至于萧照,他的伤势并不算太严重,一天之后就已经缓了过来,除了灵力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外,从外表已看不出任何不妥。唯有一双眼睛却是熬得通红,连朵儿在一旁瞧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大将军,您都已守了小姐三天三夜了,再这般下去恐会伤身。要不,您还是先去休息休息,等小姐醒了,奴婢再唤您。”
萧照道:“我想看着她醒。你去外头守着吧,无需在此。”
朵儿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明明是大将军遇刺,小姐怎么会反倒比大将军伤得还严重?但作为下人,她也不好过多的责问于萧大将军。
“下去吧。”萧照又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朵儿不敢不从,只好行了个告退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灯如豆,静静地在屋里撑出一小片光明。萧照就那么望着她,望着望着,他就忍不住握住了她伸在外头的手。她的手形轮廓极好,手指纤纤,看不见一点骨节。若说有什么不足处,便是掌心处被磨出了几个茧子,似乎与这两手的模样极不相衬。
想到这茧子应该是种菜做农活时落下的,萧照唇角微扬,忍不住笑了笑。明明府里有这么多下人,她却偏偏闲不下来,天天扛着农具在菜园子里忙前忙后的。
“若是她知道,你这个样子,该是会心疼的吧?”
萧照自语了一句,脑海中又再度浮现出一张与子夜极为相似,却稍显成熟,更为惊艳的容颜——洛梨。
那样倾城倾国的女人,哪怕是隔了十多年,哪怕当年只有数面之缘,他又如何能忘?
他还记得初次相见,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彼时,萧氏家族主事的还是他的叔爷爷,而他的父亲萧华也不过才是个从三品的文官,即使是在家族中也算不得什么。
而他,仅仅也才九岁,即不是镇国将军,甚至也还没成为萧氏家族最为出色的子弟。
当时齐鸾未登基,老皇帝五十大寿,大宴百官。而萧照也有幸随着族中长辈入宫参加宴会。
他记得十分清楚,那时正值七月,天气格外的闷热。哪怕大殿里摆满了降温用的冰,坐在里头依然闷得难受。其他氏族里的子弟们耐不得热,早有下人在后头一个劲地打扇。只有他的身后没有打扇的下人——原本跟着他的随从,被他的堂兄萧昀给唤去了。
堂兄对他说:“为兄胖些,耐不得热。”
萧昀是长房长孙,从来都是最受器重的,再加上又是后辈里唯一能驭用火灵力的人。
于是,萧照便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顺从地应了。
但也因为这样,他浑身被汗水染透,被叔爷爷瞧见了,斥他衣冠不整,令他提前退场归家去。
萧照只淡淡地应了句:“是。”从头自尾,没有反驳,甚至连走的时候,都没有唤回依然在为堂兄打扇的随从。
皇宫内,楼宇重重,尽是琉璃金瓦,紫柱红墙,然而这些道不尽的奢华,在此时的萧照眼中,俱是一片晦暗之色。
或许是怀着心事,未注意看路,待发现走错时,已经到了一座湖前。
那湖极大,足足有十几亩的占地,却有一半都盛开着莲花,风景极好。岸边柳树与桂树交错而立,枝繁叶茂,却是个避署的好地方。
萧照虽对宫廷不熟,但也听说过御花园里有一碧菡湖,风光独好。想着,宫里的主子眼下都在宫宴上,在这里走走应该也无甚关系。
可是没走几步,便见前头湖岸边隐约立着一个人,负后手而立,侧着的半个脸被柳枝所挡,看不清容颜。唯有那一袭雪白的长裙拖曳在地,衬着那窈窕的身姿,伴着弱有弱无的微风,有种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之感。
萧照以为是后宫的某位娘娘,恐扰了贵人,正欲转身离去,那人却盈盈地转过了身来,于是便露出一张极为清丽的面容,哪怕萧照只是一个小孩子,依然被惊在原地,忘了要离去。
直到对方迈着悠闲着脚步,缓缓地走近,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敛正神态,从容地行了一礼:“未知娘娘在此,萧照冲撞,请恕罪。”
那张美丽的容颜愣了一愣,“你,唤我娘娘?”忽儿又噗嗤一声笑开了。
她不笑时,如雪山神女,神圣不可侵犯,可是笑的时候,却如朝阳,耀眼得另人不敢直视。
听到对方的话,萧照的小脸变得通红,额头的汗渗得更多,他低着头不敢看,亦不敢多言——不敢看,是怕自己又失态了;不敢多言,是实在摸不透对方的身份。
“你很热吗?”
问话将将落下,萧照便觉得有一阵清风伴着荷香拂来,在身边萦绕不去,带走了酷署的炎热,只余下丝丝清凉,透心入骨,让他通体舒畅。
他吃惊地抬头,“你,你是驭水师?”
萧照听说过一般的驭水师只能驭水,只有灵力特别强大的驭水师才可以驭风这类五行属水的自然之力。
那女子又笑了笑,“我不光会驭水。”
说话间,她如玉雕般的手似不经意般地拂过桂树,那本该在初秋盛开的桂花却在刹那间结出了花苞,悠悠然然,次第绽放,馥郁芬芳的香气弥漫在在小小少年的世界,惊艳了岁月。
普天之下,能同时可驭五行的,唯有一人而已!与之相比,后宫的妃子哪及她来得尊贵?
他素来沉稳,便是此刻震惊之后,依然不忘礼数,“萧照见过阴阳司主。谢司主赐清风一缕,花香一世。”
“你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说话如此老成?”阴阳司主收起了笑声,语气里仿佛有一丝遗憾,“必然是你族中的长辈将你拘成这样的吧?男孩子还是皮实些的好。”
萧照听到她语气变了,心头一紧以为对方生气了。不期却有一双手轻轻地拂在他的头上,又顺着他的头顶渐渐地滑下去,最后居然是在替他整理被风拂乱的头发。
耳略边那个温柔悦耳的声音如珠似玉:“多俊的孩子,长大了必然出色。”
萧照自小到大,也听到过不少的褒奖之言,可都不及她的那一句来得让他欢喜。
萧照微微仰头,就看到她美丽的容颜就近在眼前,秋水般的明眸朝他眨了眨,带着一丝俏皮。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就是这双美丽的眸子,看在他的眼里,存在了心底,直到多年后,依然不曾忘怀。
萧照正生愣间,便又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司主既然来了,何不在殿前一会?倒是在躲在这里享清闲了。”
来人身着龙袍紫冠,脸上微微含笑。身旁伴着皇后,身后还跟着几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但却也放下了傲气,向着阳阴司主行了个半礼。
萧照也不敢怠慢,赶紧跪下行礼。皇帝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施舍于他,只顾与阴阳司主说话:“这里的风景尚可入眼?”
皇帝本是大越国至尊的存在,可是在阴阳司主面前,却也是这般客气。
阴阳司主道:“陛下大寿,洛梨自是该来贺一贺的。只不过殿前贵人太多,洛梨性格孤僻了些,实在不耐烦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