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日井昀晕倒的十字路口路灯下,他缓缓驻足。
“出来!”苏阅棠毫不留情地低喝。
路灯的灯光忽明忽暗,晃了晃,灯头陈旧的铁皮也应声落下一块。
苏阅棠眉角一动,侧头瞧去路灯,一缕澄黄的轻雾飘落到他面前,幻出人形,是个吓到腿软的稚嫩少年,连忙双膝着地,行个大礼。
“属下……属下冥灯,见过上、上、上神!”
苏阅棠眉目微垂,冷然道:“好个冥灯!可知自己犯下何等大罪!”
少年顿时惊惶无阻:“上神恕罪!属下……属下亦是无能为力啊,才容得这些怨魂对……对……对夫人她为非作歹……属下本是黄泉路上的指路灯,奈何功法有限,这些怨魂又是怨怼极其深重的,一番威胁和缠惑属下,属下、属下才纵容……属下糊涂!且请上神降罪!”
冥灯六神无主,话说得颤颤巍巍,侧眸瞧着苏阅棠的脸色,苏阅棠哼道:“好,既已知罪,当向冥王主动领罪。”
冥灯瘫倒在地,思量一番,面向苏阅棠转而道:“上神,因果有报,这些怨魂得以在夫人附体,是因……”
苏阅棠自是明白个中道理,他亲手将井昀生命的豁口打开,她才被高高在上的“苏总”所吸引,才强烈感知到他的不同之处,才能让他肆意入梦,为所欲为。不过,因果相伴相生,正因如此,他们避无可避有诸多麻烦。
见得鬼怪魂灵,只是其中之一。
冥灯试图透露原委,图个法外开恩:“上神可知夫人今世里曾出现一个与她姓名念起来相同的女孩?”
苏阅棠思及那孟姨的夫家是姓景的,难道……
“井昀……景、云……”
冥灯道:“此女子之死,与那些怨魂关系紧密,加之夫人与她是旧识。”冥灯喃喃道,“还是上神您的……”
苏阅棠脸一冷:“说!”
冥灯咽了咽,鼓足气小声道:“冥王大人大抵不知上神与夫人已重聚了……属下不说,便天上地下无人知晓……”
苏阅棠不屑哼了哼:“区区盏灯,有罪不改?竟还敢与本上神耍起心思?改日一见冥王,该是让他好好整顿你们一番才是。”
冥灯面白,“噗通”跪地:“上神!是属下目无尊长,属下知错!属下只望上神替属下在冥王大人面前说情几句,减轻罪责!”
苏阅棠顿了顿,道:“罢了,你先将那……景云一事说清楚了。”
冥灯连道:“怨魂因同一怨气积聚,因而夫人今世与其中一怨魂有因果,故而占据夫人身体……不过是想借此,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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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昀从昏睡中醒来,模模糊糊感觉到床旁的人握着自己的手。
熟悉的干燥,温暖。
“是你吗?”她累得不愿睁开眼,却一心想看看他。
温柔的亲吻落在她的手背。
“再睡一下。”
井昀奋力摇头:“是不是梦?告诉我是梦吗?”她急得满头大汗,“如果真的是梦,你答应我,当我醒来,你不要消失,也不要对我冷淡……”
苏阅棠俯身靠近她,将她身子半倚在自己怀里,含笑说:“我怎么会舍得对你冷淡?对你热情似火还来不及。”
井昀瘪瘪嘴:“你……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总是板着脸,让人捉摸不透,总是莫名其妙对我冷淡……以前是,过了这么久这么久……现在还是。”她咕咕哝哝地抱怨完,又睡了不知多长时间,最后是被肚子咕咕叫声吵道不耐烦才肯睁眼起身。
“姥姥我饿了。”井昀站在卧室门前,期期艾艾的,一旁等待她苏醒的苏阅棠和姥姥哭笑不得。
姥姥眼中含泪,赶忙去厨房忙活:“好好,姥姥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肘子。”
井昀苍白的脸上浮出笑意,点点头。
苏阅棠拉她回卧室,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舒服点了吗?”
井昀点头:“嗯!唔……对了,孟姨呢?”
苏阅棠:“被家人送回医院了。”
“医院?”井昀叹气,“医院……这些年孟姨始终放不小云,她是因为小云的死才生病进医院的。苏总……”
苏阅棠应她:“什么?”
井昀探头望了眼姥姥的背影,生怕被姥姥听见,让她为自己担心,小声说:“苏总……你相信我吗?我、我好像知道小云的死因了……”
语罢,井昀胸中一直徘徊的一股气噎了上来,深深地吐出,她剧烈颤抖着抚向自己的双腿,脑海中是景云下.身血流如注的场景,哪里针扎般的疼,伴随着阵阵蚀骨的寒意。
井昀想,若是把任何一个人换做成孟姨,为人父母,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安然而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单元是个比较残忍的故事,挺住!!!!
苏总的身份曝光了一下,可以追溯到前几章的若干个细节,两人从前是分开过的,很痛苦的分开过!将来要不要分开就看他们的造化和。。。作者的脑洞了。。。恩哈哈哈哈
第63章 借用你的名(13)
(13)
熬到天亮,井昀来到市四院,精神病专科医院。家乡人都叫它“小白楼”,小时候经常有大人用“再胡闹就把你关进小白楼”的说法吓唬淘气的小孩子。
井昀从包里拿出手机,冻得发胀的手指点开屏幕,找到景父发给她的短信,上面有孟姨所在的病房号码。
井昀略一踌躇,征求身后苏阅棠的意见:“唔,我这就进去了,你呢?”
苏阅棠瞥一眼她的手机,迈开步子,走了会儿,见人没跟上来,便停在原地等她。
他身量长,背挺拔,肩宽阔,在那空空的院里一站,像棵显眼的黑松木。
井昀追上来,嘴角带着憨然的笑,眼珠滴溜溜地不时瞟着他,苏阅棠为她那模样心动,问:“我时常对你很冷淡?不理你?”
井昀埋头,像只可怜的鸵鸟,走得也慢些了:“嗯。”
她的梦呓,苏阅棠都记得清楚,重重往昔历历在目,他轻噎了下喉咙,苦涩溢满胸间。她曾苦、曾痛,她可离他而去,而他呢?
苏阅棠忽而拉起井昀的手,他想好好爱她,可多少年岁他傲视独立,孑然一身,不放世事于眼中,习惯成自然了,甚至再来到她身边,还收不住性子……
“以后不会了。”苏阅棠捧起井昀的脑袋,让她仰头看自己,半响,刮了下她的鼻梁。
别人看见,大概不过情侣间最平常的亲密,井昀却手足无措,闹了个大红脸。
好害羞啊。
这是谁?苏阅棠啊。他刮我鼻子呢……等等,他离我这么近……这青天白日的,他会不会注意到我最近皮肤干燥,会不会发现鼻子周围毛孔有点堵塞,等等,我鼻孔干净不干净?!
手心都冒汗了,井昀急的躲他,被他抱了回来。
“去哪?不进去看孟姨?”
“唔,苏……苏……你可以选择不进去。这事,是关于小云和我的……你……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陪我。我一个人没关系。”
苏阅棠时常会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而大动肝火,但一想起就在方才他明明才自我检讨一番……
苏阅棠抬起井昀的下巴,端看起她:“你是不是要继续把‘我’和‘你’划分得这么清楚?”
井昀自觉说错话:“不是啊。不——”
“井昀,自我们确定关系之后,我希望你有难处会第一个想到我,不是再自己一个人忍受,也不是对井栋或者任何别的人倾诉。而是我。好的糟的,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井昀手指头乱扭在一块儿,望着近在咫尺这张性.感的唇上下开合。
他的话带给她受宠若惊的心跳。
“好吗?”他温声软语,眼神也轻柔了很多,井昀找不到这一生里还有哪个瞬间是让她如此心满意足的。
她不再扭手指头,使劲冲他点头。
到达病房,护士将景父唤了过来,隔着栏杆,井昀见到面色郁郁的孟姨。
她嘴里一直重复嘟囔着什么,井昀没听见也猜得到,那是“小云”两个字。
景父叹口气说:“小小啊,你有心了。你孟姨……她是太思念小云了,所以才……都两次了,吓到你和姥姥了吧。对不住啊。”
“您别这样说。我理解的。小云……”
景父在邻居中的印象是个老好人,自从景云离开,他一直照料生病的妻子,无怨无悔。这些年,家里的钱也花光了,他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
“景叔,有些话我想跟您谈一下。”
景父不明所以,看一眼苏阅棠,暂且应了下来。
井昀和景父单独到了楼下的食堂,不到中午,人很少,说话算方便。
井昀虽然已经酝酿了整个晚上,但要对景云的父亲问出那些问题,着实难以启齿。苏阅棠是想代劳的,可井昀想,这无关亲近远疏的问题,而是……她想亲自证实景云确是死于非命,确是与她所见到的和梦境中的相符!
“景叔,我可以不可以知道小云是怎么去世的?”井昀见景父面上立刻露出难色,只好解释说,“其实小云……小云的去世不止是孟姨的病因,也是我的心结。当年我还小,许多事情大人不方便对我讲,但现在我已经成年,已经快到三十岁了,景叔,我恳求您告诉我。”
景父失神:“知道又怎么样,人都死了十多年了。小小啊,这事和你没关系,以后我们不搬回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