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西抬头瞥了他一眼。
昌东被她逗笑了:“你这眼神,就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
叶流西还是不说话,直到远处忽然传来肥唐嚷嚷的声音:“西姐,小柳儿醒了哎。”
她站起来,翻了他一记白眼,说:“让开。”
昌东只好让一步。
但真要命,他居然觉得,她翻白眼都好看,那副睥睨一切的小表情,还有嘴唇轻抿时的样子。
叶流西顺着挂梯往下爬,下到一半时,忽然说了句:“我最讨厌做事做一半的人。”
昌东说:“……是啊。”
做事做一半是不好,但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还是冲着他的,什么意思?
他从来不做事做一半啊。
叶流西哼了一声,继续往下爬,人都已经下去了,又忽然冒个头上来:“昌东。”
“啊?”
“我腰细吗?”
她怎么回事,一时冰一时火的,是昨晚撞车撞出隐患来了吗?还有,怎么忽然问……这么怪的问题?
昌东说:“细……吧,我也没……太留意。”
叶流西盯着他看,忽然笑起来,那种想绷绷不住的笑,下颌微抬,下唇咬着,唇角微微扬起,说:“哼。”
然后走了。
——
丁柳醒是醒了,但如丧考妣,高深捧着粥碗,都不敢往她身边送,肥唐正用外套给她打扇:“小柳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想开点。”
丁柳有气无力地摆手:“我要死了,你别费力气给我扇风了,我才十八……”
忽然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差点掉眼泪。
叶流西大步过来,脚在地上踏扫了两下,权当是掸灰,然后坐下去:“怎么了啊?”
丁柳没说话,肥唐给她代言:“西姐,小柳儿说她活不长了,本来头就不稳定,昨晚还又被撞了一下……真是随时都能嗝屁。”
叶流西瞪了他一眼。
肥唐头皮发麻:“不是……是她原话,我就是……复述。”
丁柳忍不住,一开口就哭了:“西姐,别人头上插把刀,不知道要多小心养着,我上蹿下跳的,还撞车了……”
叶流西说:“这不是没办法吗?昨晚那种情况,能不跑吗,不跑,你昨晚已经嗝屁了。”
她给丁柳擦眼泪:“柳,你就当阎罗王在你后头撵着你跑呢,今天是不是跑赢了一天了,嗯?”
丁柳抽抽搭搭点头。
叶流西忽然想起了什么:“来,有东西送你。”
她起身去到车边翻腾了会,回来递了样东西给她,丁柳好奇地接过来。
是把小手刀,不大,柳叶形,适合藏在袖子里,刀身上有凹下的花纹,还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啊?”
“插进头上的那把刀。”
丁柳吓得咣啷一声刀子脱手:“这么恶心?”
叶流西蹲下身子,把刀子捡起来,轻松地在指缝间耍旋:“恶心?柳,你要想啊,一把刀,插进你脑袋都没能弄死你,那这一辈子,只能认你当主子,做你奴隶了。”
“再换个角度想,一把刀,插进你脑袋都不弄死你,这得多向着你啊,注定就是你的,以后都会保护你,是你吉祥物……”
她捏住刀尖,把刀送到丁柳面前:“要不要?”
丁柳犹豫了一下:“好像……挺有道理的。”
她接过来。
高处忽然传来一记响亮的嘬哨。
叶流西回头。
昌东端着望远镜,窝在那张帆布椅里,却不是看小扬州的,而是朝向来路:“有老朋友来了。”
——
李金鳌越往前走越是心虚。
总觉得那辆车,还有车旁或倚或坐的那些人,说不出的熟悉。
相距约莫五十米时,他陡然站住。
冤家路窄啊,这些人不是有铁皮车吗,都过去三四天了,还以为他们早就远在千里之外了,怎么会又狭路相逢呢?
跑是来不及了,绕道也不现实,李金鳌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往前走。
丁柳跟他打招呼:“鳌叔,又见面了啊。”
这小妖精,包藏祸心,李金鳌心里恨恨的,又不敢给她脸色看,只得干笑:“是啊,真巧。”
“鳌叔,你又从哪搞到一只大公鸡啊?”
刚在望远镜里她已经研究过了,那只倒吊的鸡,显然是新接受训练,远不如镇山河淡定:身子一直在一耸一耸,嘴是拿线捆住的,防乱啄,身子是拿布裹起来的,像束胸,防乱飞。
肥唐叹为观止:李金鳌就是这么训练倒吊鸡的啊,还以为有什么秘术,原来无它,唯习惯尔。
李金鳌语无伦次:“这个……路上不太平,没有鸡,不太踏实……”
他急于摆脱这几个人:“我还要赶路……就不聊了,那个……小扬州,不远了吧?”
昌东抬起手,朝那一片指了指。
李金鳌老眼昏花,再加上一时情急,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那我……先走了啊,幸会,幸会。”
正说着,后背心一紧,已经被人揪到一边,耳边响起叶流西的声音:“别急着走啊。”
李金鳌心里一沉:完了,他的镇四海保不住了,这女人简直是黄鼠狼托生的……
居然想错了。
叶流西把望远镜堵到他眼前:“自己看,省得你走冤枉路。”
李金鳌先还躲闪,后来大约是瞧见什么了,咦了一声,自己端住了看,看着看着,呼吸越来越重,端住望远镜的手臂不住颤抖。
昌东不动声色:“瞧出什么来了吗?”
李金鳌结结巴巴:“这……这是萋娘草啊。”
昌东问:“萋娘草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方士必学的一本书,就是《博古妖架》,里头有提到。”
“不是有个词叫‘荒草萋萋’吗,萋萋就是指草木茂盛,又指乌云密布,所以我们把这种妖草叫萋娘草,它要长就疯长,而且遮天蔽日,像乌云压城一样,专缠活人活物,还有动的东西。”
“萋娘过,野草密,鸟不低飞人不喘气,簪花上头,身后焦骨百千具,说的就是萋娘草。”
听到“焦骨”两个字,昌东心里一动:“什么叫簪花上头?”
“就是这草,跟普通野草不一样,普通的野草怕火,但你放火烧萋娘草,等于是给它戴花,会更危险——火跟活了一样,会反扑,直到把你烧成一具焦骨。”
李金鳌喃喃:“蝎眼的人是疯了啊,上次看到那个双生子,我就知道他们通妖了,但是萋娘草这种,应该是封在博古妖架里的啊……”
博古妖架这个名字,昌东是第三次遭遇了。
第一次是在荒村,老签演说关内形势,无限唏嘘:“现在是什么世道……简直是打翻了博古妖架,多少市集都荒了……”
第二次是那张牛皮地图,方位在尸堆雅丹之下,“博古妖架”四个字呈弧状散开,代表一处广袤的地名。
第三次是眼前,李金鳌亲口说,方士必学的一本书,叫《博古妖架》。
昌东忍不住问:“这个‘博古妖架’,到底是个陈列架子呢,还是一个地方,还是一本书?”
李金鳌的回答是——
“都是。”
第65章 黑石城
大概是小扬州的场景太过震慑,李金鳌一时也忘记了夺鸡之恨,加上昌东问的确实是自己擅长,不免有点洋洋得意。
“你们知道那个……多宝槅子吗?”
体现自己价值的时候到了,肥唐赶紧抢答:“懂,这个我懂,就是家里摆的那种陈列架子,跟书架似的,前后都敞开,分大小不同的木格,可以让你摆各种好看的摆件,又叫博古架、集锦槅子什么的。”
昌东嗯了一声:“博古妖架……架子上摆的,都是妖咯?”
李金鳌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儿。”
“最初进关的时候,关内没有妖鬼,因为既然能被送进来,那肯定都是被制住的,装箱、装瓶、装笼,放在罩得严严实实的车上,从四面八方,押进玉门关。”
“但是进来了,就得找地方放。据说修起一个巨大的博古架,那些装着害人妖鬼的器皿,就陈列在上面,接着前后都用厚重的墙封死——立博古架的位置,就在尸堆雅丹以南。”
昌东接口:“既然最初进关,关内没有妖鬼,那尸堆雅丹,也就只是普通的雅丹吧?眼冢是从博古妖架里跑出来的吗?”
李金鳌说:“是啊,早说了封不住嘛,年休失修啊,再来个自然灾害啊,总会出点纰漏,再说了,要是能封住,也就犯不着送进关了。不过你放心,出不了大事,毕竟是集当时顶尖的方士之力封印的。”
“立起博古妖架之后,大队人马就一路北撤,离得尽量远,你们看过地图吧,尸堆雅丹附近就已经是禁地了,平时都没人去,更不可能绕过尸堆再往南走。”
昌东沉吟:“然后方士就编撰了一本叫《博古妖架》的书?”
李金鳌看了他一眼:“你挺懂的嘛……”
“《博古妖架》呢,分上中下三册,上册记录那些没什么危害,傻了吧唧,可以为人所用的妖物,比如流光,荒地里用来照明、带路;再比如皮影小咬,就是我戏箱里装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