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一心只顾着让他回到原有的位置,却忽略了他想不想,依他对自己目前生活的理解,想来是满意至极的,求仙问道之路小有成就,身畔又有佳人师妹相随,重要的是,他如今的浅显目光,完全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厉害的角色,毕竟那个能够令天地风云变色的仙,如今肉眼凡胎,连好人坏人都分辨不出来。
虽然他如今连个云彩边儿都变不出来,到底是男子,力气还是很大的,他一把扭住我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知道捏在了什么穴位上,我整条胳膊都麻木不已,他又重复了一遍:“请你速速离去。”
袖子滑下,小臂处冰冰凉凉的露出一串珊瑚珠,细细的红丝线,血滴一样的珠子,他定定的看着那手串,不可思议的抬起另一只手,那清瘦的手腕处,绑着一串一模一样的。我差点忘了,那是上次在凡间游玩时,他送给我的,没想到,转了一世,还在他身上带着,上苍垂怜!
红线牵姻缘,我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带着一样的珊瑚珠子,就算我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我只得迅速用另一只手召唤一片薄云,趁着他还没松开我,提着一口真气便升到半空。
“你当真是妖女,竟然唤云。”他愣愣的看着底下缩小的山川和农田,许是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令他疑惑不解之事,让他对突如其来的降云飞行来不及惊讶。
我扯着他的衣裳以防他掉下去摔死,落寞的说:“委屈你吃喝拉撒暂且都在这云上解决了,等到了地方,会有人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想让一切回到正确的轨道,这是我欠你的。”
他或许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不再抗拒只不过是因为在云上下不去的无奈罢了。
山河磅礴壮阔,我望着前方一片缥缈,心底坚定,仙界早已容不下我,可我还是要找回他,把他带回南华去,即便是忤逆了天意,就像我说的,这是我欠他的,得还。
作者有话要说:
忙完了家里的祭祀,
考虑要不要恢复日更,
虽然时间还是不充裕,人还是懒的要命。
祝离开的亲人在那边一切安好,偶尔也来梦里见一见,有时候,真的很想念,为什么有的缘分总是那么短呢。
第81章 莲花道果
长达一日一夜的行进,让我异常虚弱,好在顺利抵达了仙凡两界的交界处,我带他来的,正是我当年上山时忘了咒法,被白泽救下的山口,只不过这一次,破解结界的方法我早已牢记于心。
无边的结界轰然破开一个入口,他仰望着巍峨的南华山,眉毛轻轻皱着,不说话。“你可是记起什么来了,是不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分外眼熟?”我见他神色意味不明,急忙凑上前去追问。
他只是淡淡的偏下头来,理了理一身青麻布衣衫,再抬起头来,满脸的庄重,说了句让我差点吐血的话,他说:“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南华仙山,果然不同凡响,今日有缘得此一见,贫道在此谢过姑娘了,如若你得到的不是你想要的结果,请你马上放我去找我师妹。”
这小子现在对他师妹是真爱啊,修仙之人有哪个到了南华无动于衷呢,他却还是一心只想着他师妹,这个李绣颜,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真是什么人都敢惦记,唯恐天下不乱。
我这一路引着他往正殿走去,引来无数侧目,那些扫地的小弟子大概没想到我还活着,还敢回来。
“小初!”一个温润的声音唤我的名字。
我循声望去,垂柳拂动,绿枝白影,飘絮扰乱着我的视线,拱桥的石雕栏板后面站着的,原来是玉弗七。“七哥哥,掌门呢?”我跑过去气喘吁吁的问他。
“我还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遍,微微笑着,眼角眉梢的笑意比柳絮还柔,随后看见了我身后跟上来的归一,竟丝毫没有惊讶,只看了一眼便过来牵住我的胳膊,说:“掌门近日来一直一个人待在后殿,来吧,我引你去。”
玉弗七说,自从我们都离开了南华,俨如圣便常常独自待在某一处,或是后殿,或是梨园尽头的断崖,亦或是入定个三五日不见回神,弟子们的日子都清闲了许多,他絮絮叨叨,依旧是一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心宽相,也没有问我回来所为何事,他一向不是个多事的人。
推开后殿沉重的两扇格子木门,外界的光照在殿中昏暗的青石砖地上,正对着祖师爷泥塑像的跟前,俨如圣果然盘坐在那个草蒲团上,听见声响,缓缓抬起眼,似是刚从神游中归来。
“师伯。”我这脆生生的一声,让他的目光凌厉起来,我极少唤他师伯,从来都是叫他掌门,因为胆怯所以生疏。
他锋利的眼风扫过来,厚重的殿门乍然关合,外面的光亮被门板上的木格子切割成一条一条,透过陈旧的油窗纸漫进来,四周重新陷入昏暗,沉重的叫人压抑。
突如其来的强烈杀气,我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撞在归一坚硬的身体上,他不动声色的错开了。许是见气氛不妙,玉弗七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别介意,师父近日患了眼疾,不大能见强光。”
“咳咳咳……”俨如圣嘶哑的咳喘打断了玉弗七的话,一点余地也不打算留的意思,我这才发现,他其实已经很老很老了,虽然原本就知道,他们修习仙道之人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少说也得有个几千岁,却因为修得仙身之后便会停止衰老,他一直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模样,我便一直以为,他还算年轻。此时他在我面前佝偻成了一个灰暗的影子,毫无波澜的对我说:“回离愁宫去吧,你的仙缘早已尽了。”
这就尽了吗?有些缘分,竟短暂如朝露?
“师伯,我把楚上仙找回来了呀……”我没由来的腿一软,拘着手脚跪坐在地。
“你说的可是真的!”玉弗七上前来扶我,俨如圣却始终无动于衷,仿佛这些与他再无干系。
我古怪的看着他,问:“七哥哥,这种事情怎会有假,你真是奇怪,这活生生的楚上仙就在这啊,刚才我就纳闷,你怎么看到他一点也不惊讶,虽然他现在比起从前来是少了几分仙风道骨……”我伸手指着归一,归一淡淡的眼神从我们三人身上依次扫过,微微颔首,以作礼数。
俨如圣叹了口气,摇摇头,重新合上了眼,我饱含期许的看向玉弗七,可他非但没有惊讶,更加没有我预料之中的欣喜,反而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神情望着我,好半天,才问:“小初,你可还好?”
我不大好,我嗫喏着不知如何是好,他见了,一边理去我肩上发上沾到的柳絮,一边故作寻常道:“我们都知道,他走了,你不好受,可即便眼下是如此,再有个千八百年,他总是要回来的,到时候,见你得了失心疯,那还了得?”
“你们看看呐,你们都没好好看,怎么就说不是他呢?虽然仙姿是逊色了许多,可是这眉眼,这相貌,就是他啊……”我讷讷的说,说到最后,变成了商量,乞求,只想听到那个期望的答案。
归一瘦削的身影隐没在大殿金柱子投下的阴影里,他神色平静异常,仿佛在说:“你看,我早说过是你在无理取闹。”我设想过一些可能,譬如他来了这里就什么都记起来了,即便他记不起,俨如圣也有法子让他记起,然后事情回到一切该有的样子,亦或是俨如圣也没有好法子让他想起上一世的记忆,但至少他能够就此回到他该呆的地方,岁月有无穷的力量,终有一日皆大欢喜,至于他与我之间纠葛不清的那些琐碎庞杂,也不是非要算清不可,不过就是被捅了两刀而已,他也粉了仙身碎了道骨了,也在轮回中入了一遭红尘,说到底,非但没扯平,我还欠了不小的人情债,大不了,我再让他补几刀也未尝不可……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说他不是他呢?
“那、那,后会有期吧。”我潦草的向玉弗七道了别,硬拉着归一的手夺门而出,待跑远了,回头望,殿门已经重新合上,耳边是俨如圣隔空传音之法传来的隆隆正告:“记住我的话,你的仙缘为你自己斩断,我南华与你情分已尽,别再回来了!”
我空出来的一只手徒劳的捂着耳朵,不管不顾的一路跑,春意正浓,寒意戳心,这声音是只有我能听到的,来往的白袍小道们纷纷侧目,八成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女疯子,不知跑了多久,跑到我喉咙冒火撕心裂肺,我这才发觉,归一一直被我牵着跑了这么久,虽然跑得满身凌乱,却没有怨言,许是看出了我受了不小的打击,一时半会儿没有再提放他去找李绣颜的事。
山峦重叠,云雾逐渐开阔,此处离长生殿不远了,我放开他的手,背过身去,需要独处一会儿,在南华界内,就算他跑了,也破不了下山的结界,顶多是跑丢了,我只要花些功夫,很容易找回来,发生了太多让我措手不及的事情,我需要好好的看清自己的内心。
该相信谁?信别人吗?放弃执念,回到离愁宫,亦或是魔域,从此与仙界再无瓜葛,我还没来得及为我和豆芽的将来做好打算,死皮赖脸的在普满那里住下来也不是不行,搬出去找个山清水秀之地隐世也未尝不可,虽然豆芽是他们楚氏第多少代孙来着,不过好在他楚家心系天下苍生,全家投身于修炼仙道的大业之中,子孙凋敝,上一代,上上代,再往上也找出别人了,不会突然冒出哪位长辈来干涉我如何养育他长大成人,凡世那些人家的孩子,家里缺爹少娘的也不少,倒是也都茁壮成长了,豆芽若是随了我不长心的性子,这些不圆满对他的影响不会太大,到时候,天大地大,想修炼就修炼,不想的话,便能活多久算多久,谁又能管得着呢?我巴不得他能像个凡人一样活着,务农耕作,也读圣贤书,不染商贾之气,远离官场争斗与俗世喧嚣,弱冠之年,娶妻生子,心中之事与六界无关,只有短暂却宝贵的生命,一世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