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说什么?”我没能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想到这将会让我悔之不及。
下一刻,只见她优雅的一抬手,我的肩颈处被轻轻捏了一下,整个人便不知道怎的,突然酸软无力起来,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想制止却已经来不及。
圣心婆婆将全部的修为都渡给了我,我紧紧握着她如枯木一样的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脸庞和脖颈如同刻刀正在雕琢一般迅速生出皱纹,“婆婆,你快将修为收回去,收回去还来得及,我要如何向他交代,如何交代啊……”我哽咽得说不好一句囫囵话。
她苍老,但裹在华美的衣袍里依旧是高贵不可侵犯的模样,如同这世间任何一位平凡的母亲一样,慈爱的叮嘱我:“好孩子,你若是找到他,便陪伴他,不要相弃,不要相弃……”
第84章 莲花道果
圣心婆婆将自己的手杖送给了我,说这杆雕花木杖在四方之境多年跟随着她,早已不会被反噬之气所伤,可化作一件飞行法器,助我平安抵达下一重境界。
她交代完毕,便盘膝而坐,打算入定了,我劝说要带她一起走,离开这四方世界,回到六界中去,她想隐居便择一处山林,总归比这荒凉的断壁残垣要好上许多,她却说自己大半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自然也要死在这里,不肯随我离开。
再想劝,她已经元神出体,空剩一副皮囊在一片废墟里。
我拜别了婆婆,擎着手杖,御杖前行,四方世界的重重境界早已面目全非,坍塌的坍塌,烧毁的烧毁,木杖越过龟裂的大地,穿梭在峡谷之间,上一次来这里,还是站在凤凰背上,彼时已然觉得仙途漫漫,坎坷艰难,此时才悟出,凡事果然要经历过了才知道,往后的每一日,还不如当初。我跳下手杖,独自一人站在山崖上眺望这片无人的土地,这已经是一片荒土了,许是埋葬了太多白骨的缘故,土壤是肥沃的黑,之前来接引过我们的婢女恐怕早已经不在这里了,我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块小水洼,想鞠一捧清水来喝,捧起来才发现水已经发绿了,想到这里曾经埋过很多尸~体,我赶紧擦擦手,作罢。
原来隐藏在峡谷尽头的华丽宫殿已经陷入地底,再无法重见天日,宫殿后头的水幕墙显现出来,再往前,便是四方之境的边界,穿过去,将重新回到凡世。隐约记得曾经那婢女提到过她的主子,圣心婆婆也曾劝说过我们,不要再往前走,后面的人我们斗不过的,看来那位神秘的高人,今日依旧无缘得见,我颓然的仰望着这仿佛引自天上之水的幕墙,一无所获。我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我能够埋骨于此,是否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所有人都好好的,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仇恨报复。
我摸向腰间,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玉弗七赠予我的弯刀还在那,抚着利刃,我竟有了想要解脱的念头。
“怎么,这点小事就活不下去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传来,整片幕墙的水流都跟着颤了一颤。
“谁在那儿?故弄玄虚不敢现身吗”我四处张望,一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小初啊,你还真是让人寒心,这才多少光景,竟连我的声音都分辨不出了,要不人们怎么总是说,这捡来的狼崽子是喂不熟的。”一个宽阔的绣着银丝兰草的袖子自水幕那端伸了进来,随后始元聘聘婷婷的现了身,寻常人入四方之境,费上一番功夫都不一定进的来,还要搭上好些修为,始元在这来去自如,仿佛只是在自己的离愁宫殿掀开了一面珠帘子去花园散步一般闲适。
“上神。”我颔首行礼,好些年过去,我对她的畏惧有增无减。
“昨日观星,夜不能寐,你太不叫我省心。”她浅笑着说,丝毫看不出是如何操心的。“你修行尚浅,执着于男女之情难以自拔也是正常,只不过,你可有想过,几千年的寿命,足够把一个人磨砺得坚忍无情,情劫纵然难度,也总归有化解之法,待有朝一日他自凡世修得正果,飞身神坛之位,回头想想,啊,我竟然为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走了这么些弯路。那时候,你如今这将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痴心执拗,该多么可笑又可悲?”
这是自我有记忆的百年来,始元第一次苦口婆心的同我说话。
“原来凡世的归一,真的是他。”我苦笑,问:“那为何……”
“为何你眼见着是他,心里也觉着是他,一心劝说所有人这就是曾经的楚上仙,却无人肯信你?”她直接说出了我的疑问,妩媚的撩动水幕,一墙之隔,另一个世界就在那边,正安详的升起袅袅炊烟。“是我封印了他的容貌记忆,当然,还有法力,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安心修炼,来接替我的位置呢?”她巧笑嫣然,轻描淡写,复而又问:“你还不知晓自己是谁吧?”
我心底一沉,回想起曾在无妄海做过的那个梦。
“要说起你是谁,我也该告诉你我是谁了,我就是这第四重境界的主人,这四方之境,于上古时,本是神族的一处弃址,此地阴阳颠倒,邪气太盛,早已被剔除六界之外。”她悠然的移着步子,我还在惊讶中不能自已,她已经再次发问:“你以为,当初为什么只有你能拿到最后的复灵珠碎片?”
“为什么……”我死死的盯着她精致的脸孔。
“因为……”她目光突然一凝,道:“糟了!”
我顺着她静止的动作看过去,原本在撩动水帘的手钝在原处,屏障被神力撕开一道口子,远方天光见红,必有血光之祸,始元已经腾云而去,她在我记忆里并不是爱好多管闲事的人,今日竟对区区灾祸如此用心,我将手杖往空中一抛,翻身跃上紧随其后,她的话还没有说清楚,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始元腾云快如闪电,如果不是婆婆度了一生修为给我,恐怕不等把人跟丢,我已经在半路上追到断气了,那片红光越来越近,我只顾着追赶,竟没有发现,红光下面,正是南华山脚下的芙蓉村,那是绣颜上山前的故乡。灰暗的气息沉淀下来,笼罩着村子里的每个角落,村落空无一人,灶火还热着,这情景,分外熟悉,是魔族的手法,像极了太阴作祟时借我之手屠村后的气氛,可太阴的魂魄早已经被震碎,而魔界又律令严明,若非魔君下令,无人敢私自滥杀。
“你带着我的宫主令上山找俨如圣,此地归南华管辖,我不便出手。”始元扔过来一枚金印。
我接住立马给扔了回去,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去,你先把刚才的话说清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胡闹!”她厉声呵斥,我第一次见她真的生气,威严如波涛,压制的我气场当即弱了大半。
然而,我再想去已经来不及了,地上细小的砂砾跃动,隐隐听见远处仿佛千军万马奔驰而来的剧烈声响,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攥紧了手杖,警惕的望向远处的山川,那里只有尘土飞扬。始元的神杖从天而降,镀着金光,比起圣心婆婆给我的手杖,不知要重上多少分量,她就像神话里那些高傲的神一样,从容临战,目空一切的挡在我身前。
是什么能让始元如临大敌般的迎战?很快答案便揭晓了。当大地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震得房顶的瓦片都跌到地上摔得粉碎,远处的山谷里奔腾而来了一群雄狮一样的巨大动物,它们比豹还要快,比熊还高大,灰黑的毛发,眼珠发着血红的光,“那不是绣颜在永乐城时……”我喃喃道,那正是在永乐城,绣颜将我绑到地牢里时,饮人血的妖兽,这么大一群,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愈发后悔没有听始元的话,去南华搬救兵了。
始元神杖一抵,设下屏障,那些前赴后继的巨兽被囚禁在内难以前进,我知道她是不想让远方无辜的百姓受到惊吓,避免死伤,也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遂问:“上神,此刻上山可还来得及?”
“你说呢?”她冷冷的回答我,随后将神杖狠狠的敲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我以为这是她表达愤怒的方式,没想到紧接着又是一下,再一下……身后的山体发出轰隆隆的闷声,那些古松好似被狂风扫过,齐刷刷的往一边倒去,然而并没有风,“打雷了?”我抬头寻找,没发现闪电,反而听见了久违的南华古钟,原来她在震山!
神力摧山的后果便是,通风报信的同时,始元设下的屏障也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巨兽不依不挠的撞击,裂痕也逐渐加深,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上神可知道这些妖兽的来历?”我问,这些巨兽酷似白泽,而始元无所不知,一定能给我答案。
“世间事逃不出一个因果,你竟然来问我那是什么。”始元已经变幻了一身利落的戎装,长发高高的束起,眉眼都是微微上扬的,我仿佛看见了普满醉酒时说起的始元,那个无所畏惧,还是英气霸道的千金小姐的始元。她告诉我,那些巨兽均是李绣颜的心魔所生,她一直无法走出那个有白泽的世界,然而现实世界却是,白泽已经化作飞灰,不可能再出现在人世间,她无法面对,堕了魔道,幻化了这些和白泽相似的生灵,执念越深,这些巨兽的数量便越多,如今看来,她已经失去了控制,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