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奉命捉拿的弟子见状,抓与不抓,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白泽有一副好心肠,无论何时,总是心怀体谅,向来不予他人为难。他眉心轻蹙,笑的那样淡然,说:“我很快。”仿佛只是平常日子与这些同门的孩子说几句玩笑。随后将绣颜的两只手拉下来,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格外认真的说:“我一生漫长,自问坦坦荡荡,若说有所亏欠,那,也就只有你了。此生,使命不可背弃,绣颜,我许你来生,绝不辜负。”
说完,他狠心的一根根脱开绣颜的手指,指着地上的我,对俨掌门说:“她,不能死。”
不仅俨掌门,连我听了都不敢相信,我为什么不能死?我残害同门,我罪大恶极,我死有余辜!“白泽,你不懂的,你什么都没看见,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情,其实,其实我自己也不懂……可是,眼见为实,证据确凿,我错了就是错了……所以,你不要管我了,我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你们都会好好的,过安稳的生活,回到应有的轨迹。你只要,只要替我照顾好上仙就好了,我,不值得的。”
他自始至终脸上都噙着笑容,此时,他垂下眼来看我,饱含着极大的体恤,轻声道:“你才不懂,小初,你真是个孩子啊,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赴汤蹈火这种事情,与你一点都不相配。”
我不懂,他说的,他做的,我都看不懂。白泽,我何德何能啊。
俨如圣气极反笑,问:“白泽啊白泽,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天真了起来?你以为,我凭什么放过她?”
我也很想知道,关于他凭什么,而我又凭什么。但是我已经无心听他的回答,因为,一道剑光牢牢的吸引住了我。不知是我眼花还是怎么的,绣颜方才正持着剑,犹犹豫豫的看着我,忽然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击弯了她的膝盖,她惊惶的瞪圆了双眼,那柄颤巍巍的剑,在这个助力下,突然有了方向,直直的朝我刺来……她的身子闪过来的同时,我清楚的看见,她身后站着的,是水留心。
第54章 神鬼苍生
那些小动作,我兴许是看错了的,水姑姑是多么骄傲的仙子,怎会做出暗算这种下作的事情?倒是绣颜,她要我死,我能理解她的私心,我的死活于他人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可对于绣颜来说,她恐怕是这世上最希望我消失的那个人,她将我看做最亲近的姐姐,然后被我毁了全部的期待。
我下意识的挥手一挡,她挽着剑花顺势转身,我没有兵器,也不想伤害她,遂一味防守,并无攻击之意。我以为她既已决心出手,就不会轻易罢手了,哪里知道,区区三个回合不到,她突然放下剑来,冷笑一声,扬声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她的功夫可是出自我南华?没错,她用的都是魔界的招式!白泽,你当真要不分是非黑白,与一个奸细站在同一边?”
语出惊四座,议论声几乎将我淹没。“绣颜,你听我说,这是、这是之前普满从四方之境救出我去,我在魔域养伤时候他教我防身的,我就只学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魔域?”绣颜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问我:“你去了魔域?哈!众所周知,为天下苍生与南华千秋大业,你自四方之境身受重伤,被始元天神接回离愁宫修养,因此事,多少人为你牵肠挂肚感激愧疚,如今眼见身份暴露,你连曾经的谎都圆不了了吗?”
我何时说过……恍然大悟,原来,楚离凡接我回来,对南华上下,是这样交代的。绣颜啊,我果真没看错她,她从来都机灵聪慧,想要的,一向清清楚楚,该把握的,也知道如何争取。自始至终,稀里糊涂的那个,唯有我一人,浮萍一般,连漂泊都没有方向。
“你听着,往日情分算我瞎了眼,我李绣颜,这就替天行道!”
我认命的闭上眼,这本就是我该还给她的一世安好。
事实证明,感情用事是极大的恶习,绣颜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与我拔剑相向。而我,同样因为失去了理智,而忽略了一个巨大的漏洞——以绣颜的修为和见识,已经厉害到能够在三招之内判断出我所用的招数出自魔域了吗?恐怕,她就是每日不眠不休的修炼,也练不到这等火候。
剑锋划过在浮尘中发出细小的嘶鸣,冰冷的刀尖抵上了我胸前单薄的衣裳……
“铮!”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随之而来,那柄剑应声落地,我睁开眼,是那把摘星,就掉在了我的脚下。
“是不是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不会变了?”绣颜踉跄了两步,站也站不稳。
我想要扶她,手举在半空,才意识到,我们,已然回不到曾经的亲密无间。锥心之痛,漫长孤寂的百年时光,第一次与我分享心事,给了我友情的女孩子,那个与我共同经历了生死将我认作亲人,整天跟在身后喊我姐姐的小姑娘,此刻就在面前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谁又能告诉我为什么。
已经搅得乌烟瘴气的塔室,忽然多了一道“自有神仙下凡尘”的清冷之气,本该在冥界不省人事的楚离凡,又是如何凭空出现在了这天玄塔顶?
那柄剑,就是他打落的,始元,就跟在他身侧,也难怪,只有她能使出这么厉害的移形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人从冥界带到这里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始元,她的样子,依旧是雍容华贵,不惹尘埃。闲适的站在人群对面,自然带了几分傲慢。她难道是特地过来救我的?我倒是意外的很,我以为,她从不在意我。
“离凡,真相已经查明,你这是,要背叛师门吗!”俨如圣站了出来。
白泽朝他点点头,楚离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句“辛苦”。转而对俨如圣说:“眼见不一定为实,你们所见到的真相,也不一定就是最终的真相。”
他眼底乌青,面容憔悴,原本就比常人要苍白,此时更是看不出一丝血色,他该是走的多匆忙,衣裳也没能好好打理,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体站成了坚定的模样,特意赶回来,救我于水火。他或许,真的知道真相,又或许,他早已预见了什么。
我的目光忽然落在那口铜鼎上,半人高的鼎身,上面布满着咒文一样的字符,底座已是般般锈迹,鼎口尚且残留着上次烈火焚烧后的黑灰。不是说,但凡靠近,即刻便会遭业火焚身吗?好一个业火啊,那是地狱焚烧罪人之火。“上仙,你不必再为我忧心了。”我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向着那口铜鼎靠近。“凡事有因果,报应非小可,百年来,我自问心中无愧,虽处事有所短缺,却从未有过伤人之心,害命之举。众人皆信阴阳镜不会有差,别人不知晓,可你清楚的,小初也不会说谎的啊。”
他看着我,目光盈盈而动,更坚定了我的决心。“你信我,我更不能叫你为难。如此……”我与那铜鼎仅剩三步之遥,“我是否罪大恶极,便由这业火来验证吧!”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我已经紧紧拥住了鼎身……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迅速后退,扬起袖子来遮挡随即而来的火焰,当然也有不顾死活上前来的,譬如阻拦我不及的白泽,和急得跳脚叫我不要做傻事的玉弗七。
楚离凡依然停留在原地,不顾虚弱,没有阻拦,也没有躲闪,仿佛早已猜到结局。始元自始至终,在远离人群的一角,端庄的瞥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戏。
我也是害怕至极的,背水一战,拼死一搏,意料中的炙热没有袭来,鼎身冰凉。
其他人也卸下防卫,凑着往前看,连俨掌门都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没有火焰!
我起身来看向铜鼎空空的肚子,旁边唏嘘声不止,我怕是这世上第一个看向里边的人吧。那里边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哪来的三生业火……“看吧!我没做过那些事,根本没有火焰!”大悲之后的大喜,我绕着那口鼎蹦跳着像回到了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只是很快,我的笑容就僵住了,因为楚离凡的脸上,由起初的无动于衷,变作了惋惜,他眼底的每个细节都在告诉我,“你还是太傻。”
他走过来,缓慢的弯下腰,捡起绣颜掉落的摘星剑,撑着膝盖站起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叫我莫名的心痛,他的法力几乎消耗殆尽,如今连召唤一把剑到手里,都不成了。
我的心事仿佛被他看穿了,“动辄痛心,可怎么好。”他说,就好像那日在冥界,他问我“这么娇气可怎么好”时一样亲近。他拎着那剑,剑身锋利的尖划在地上,拖出“嘶啦嘶啦”的声音,好像一把钝锯,拉在心头,那是一种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割破,什么时候见血,唯有心惊胆战的承受着的钝痛……他走到我跟前,仅隔着一臂远的距离,背对着塔顶所有的人,平淡的说:“绣颜的剑法不够纯熟,即便动手,也该是我亲自动手。”说完,摘星飞快的对准了我的心口,置于死地的位置,不差分毫。他扬起眼尾,用余光看着俨掌门,说:“我可以负责,揪出罪魁祸首,后果,要你来承担,唯一的要求,她,我要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