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降云咒用顺手了以后,这点路程也不算什么。
哪知道还没等摸到长生殿的门,便听到俨如圣忧心忡忡的声音;“孩子不能要,煞气太重。”
“保全我族后代,也是我的责任。”楚离凡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冷漠的模样。
“没错,她无辜,这一切不是她的错,我南华折损八人也就罢了,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她的魔性已然如此之强,你要为她一人的安危赌上天下人的性命吗?万一魔道中人截了她的仙缘……”
我根本不敢再听他的回答,我怕他口中唯有责任,没有爱。
“谁!”里间,俨掌门突然一声质问。是我情绪起伏,气息不稳,惊动了他。
腰间一紧,眼前种种场景迅速转换,再停下,已经身在梨园东侧的小亭子里了,白泽就站在我对面,双目的位置还是缠了一条白巾,除此之外,又恢复了那个风度翩翩的身姿,手里把玩着的玉竹扇骨底下悬着绣颜制的扇坠,他嘴角带着柔软的弧度,问我:“这风口浪尖上,你怎还敢回来?多少人在找你知不知道?胆子这样大,早晚要被你给吓死。”
我没有回答他,手不受控制的颤动,伸向他脸上那道白巾,想碰又不敢碰。“你……疼吗?”我问,听闻失明的人耳力都会变得很好,我几乎咬破了嘴唇,才不至于发出哭声。“等我生下小豆芽,看一眼他的样子,便将眼睛换给你。”
白泽虽看不见,却一下子就捉住了我的手,笑起来如春风荡漾,整片梨园仿佛都为他簌簌作响。“命运如此,你不欠我,只是,我看不到你说的小豆芽了,不过,我可以驮着他玩的,他该叫我一声白泽舅舅吧。”
我还想说什么,白泽却突然叫我快走吧,别耽搁,他原本和绣颜约好在这里见面,出门时却意外救走了偷听被抓现行的我,这时候,绣颜应该就快到了。
我惶惶然的躲远,并不是担心被绣颜发现,我怕是这辈子再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果然,她没一会儿就到了,拎着个食盒,我站得太远,看不清她都做了些什么好吃食。她捏着个小勺子,仔细的一小口一小口送到白泽嘴边,白泽吃一口,就要和她说笑一会儿,阵阵的微风拂过,仙林花海的白色花瓣漫天飘洒,莫不静好,偶尔一只步云大鸟自青天掠过,发出划破天际的一声长鸣,白泽也会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然后再不动声色的转回头来,唇边始终带着包容一切的温柔。
他的笑会扎在我心里一辈子。
欠他的,我一定要还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叫我与普满二三事……
第57章 情劫难渡
看来普满说得对,我是不该回来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前缘再繁华,已然了却,如今的我,就是所有人痛苦的源头,若是再打破这一方难得的安宁,怕是连最后一点美好回忆都要消耗殆尽了。
我疲惫的驾着一朵云,完全没有了来时的气力。飘到半空中,俯视着长生殿,这个唯一给过我家的感觉的地方,梨园绚丽,花海一浪接着一浪的撩动着高耸的殿宇,我挪不动脚步,往魔域的归程风寒路远,如果不能再看一看楚离凡的脸,每一步都是心力交瘁。
这么想着,已经不知不觉的落在了寝殿的窗外,想当日,我就是翻了这扇窗,破了楚离凡净灵之术的最后一层,如果……如果那日我没有翻这扇窗,而他练成了那门秘术,那么蛰伏在我心口多年属于太阴的那最后一魄,应该早已得到超度,如普通亡灵一样遁入轮回,走上一条平凡的路。也许我们不会去四方之境,至少不必那么早去,早在安稳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不会鬼使神差的啄了楚离凡一口,鲁南不会失去兄弟,后来的很多人都不用死了,白泽依旧能看见大千世界和他的绣颜,而绣颜也不会恨我了……
那样便没有人会偏离轨迹。这该死的窗,那该死的我啊……
我一拍窗棂,忽然才意识到自己不能暴露身份,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你就只会在那一个位置偷听吗?小初。”寝殿内猝不及防的传来说话声。
我悔恨的捶足顿胸,垂头丧气的推向大门,准备进去认错,他却突然制止我,说我如今身份不便出现在南华,他也不便与我相见,还是早些回去,待时机有转,他自会将我带回来。
我扶在门框上的手就这么退缩了。
“我是回来看白泽的,顺道问上一句,那日始元说的,从始至终,我,就只是个情劫而已吗?”我庆幸隔着一扇门,不然,我连这样一句都不敢问,那这一趟真的就白来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温吞的性子,万不得已时才敢往前迈一步,然而这一步的距离,一如千山难越,稍有个轻风细雨的,我马上就会退缩回来,以最迅速的方式逃避。
他声音清越,听上去无所谓的样子:“别听他们胡说,以本仙的修为,情劫,可以略过。”
他答的并不是我问的,是的,他从未像样的说过一句“我心悦你”之类的话。
我就那么哭哭啼啼的爬上云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自己运回了魔域。
普满在每日我惯去的古榕下半靠半倚,支着一条腿,手里把玩着一根草,他该是早就发现我出逃了,专门在这等着我碰一鼻子灰回来。“死心了?”我才进入到魔域的领地,他便幸灾乐祸的问。
我明知道他在冷嘲热讽,却架不住自己的腿已经率先奔向他,一头撞在他身上,痛哭。“他不要我们了!”我把鼻涕和眼泪全部抹在他的黑色披风上。
“你们?”他无辜的张着双手,之后忽然恍然大悟,大手拍在我的琵琶骨上,连连安慰说:“我要,我要。”我知道他是安慰的意思,却力大到让我几乎吐血,然后他雪上加霜的说:“不要你的确有可能,不要孩子,没可能。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妖,望着能攀上一段仙缘,若当真能与楚氏一脉结合,诞下后代,一跃为仙身,那要省了多少年的修行。况且,那楚离凡虽脾性叫人厌烦,皮相还凑合,比起那些肥油大耳的,华发苍颜的,自然为上选。”
“那他就从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你?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从你第一次跟我提起他的时候脸上那个痴呆样,我就知道你完了。”普满显然也发觉了落井下石的行为不太好,遂反过来平心静气的与我讲道理:“双~修这种事情,于仙人来讲,本就是个修炼的形式,对楚离凡,也只不过是一石三鸟之计罢了。既能促成净灵之术,又能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削弱太阴的魔力,顺捎着给自己留个后,就可以放心去死了。”
“太阴好歹是你魔界的圣君,他放出来你不就自由了?”我听不了别人说他不是真的爱慕于我的那种话,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暗示,我就不爱听。
普满对我向来好脾气多耐心,他宽厚的手掌按在我头顶上,说:“这么多年过去,无所谓了,我必须承认,自由与否,始元不会变。”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
听闻仙界各派愈发忙碌,频频东征西战,来抵御魔灵的侵扰。我想知道却不敢问,八星究竟何时归位,是不是南华守住了复灵珠,太阴就不会重生。那若是有一天,真的就归位了呢?凡事,毕竟都有个期限,他离开我的身体,我又会怎样?是死是活,还是就跟着变成了妖魔鬼怪之类的……这些,没人告诉我。
我之所以有了这些不好的预感,是因为我手臂上的魔域印记。
肚子开始渐渐显现出来的时候,有一日红瘦为我梳妆,宽大的袖口滑落,恰好露出了里面星星点点的几处黑印,起初以为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打来水洗,搓到肤色泛红,也不见消退。我叫红瘦别忙了,我知道是什么了。
我去问普满,是不是楚离凡出了什么事情,不然,被他封印住的印记不会无故显现出来,一定是他受伤了,封印才失去效用的。
他却告诉我,是太阴变强了。楚氏的子孙一向是从打出世就带着灵力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太阴能汲取到的灵力也就越多,楚离凡真是个矛盾的仙,舍不得孩子还想套住狼,定是阻挡了血雨腥风,那些一本假正经的仙门众派才没有打上门来。
黑色的繁复花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妖冶的不像话。我开始执着于重蹈普满的覆辙,长出来,便用法力削去,直到深可见骨不剩皮肉,然后等待痊愈,再长出来,再削去……一遍一遍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我也能够理解当初的普满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次次面对血淋淋的失败,因为,随着法力日益增强,承受痛苦的能力,也会随之增长。
普满说我的行为已经成了一种偏执,明明有他这个前车之鉴,种种法子都行不通,干什么还和自己过不去。我和他说笑:“黑色,不适合我。”
我也学会了话说几分留几分,学会了与人周旋藏起真心……
削肉剔骨,又哪里敌得过插在心上的那把刀呢?
就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掌控自己多久的时候,突然的,就那么失控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