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内伤了,我还不会使用结界,不清楚不同程度的结界破碎造成的后果是否严重,但是,被我狠狠的砸了那么一下,少不了是要内出血的。我的膝盖方才猛烈的撞击到了地面,“轰”的一下就麻了,随即半边身子都热了,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出疼,叫我抑扬顿挫死去活来。
这地方实在诡异,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景象。我看看头顶上我们掉下来的地方,有星河皓月,就是一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空。邪门的是周围,到处都是幽蓝幽蓝的荧光,看似空旷的什么都没有,却又总觉得什么在那里影影绰绰的时有时无,一时分辨不出是被群山环绕还是被树林包围。仙界总是亮澄澄的,魔界总是黑压压的,这里与人界相比也是有明显的偏差,凡间就算坟地里闹鬼也不会这么匪夷所思,时不时的还要破空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我从未听过什么东西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这里冷得要命,耗下去是不行的,我摸摸身上,除了慌乱时随手穿了件外衣,什么都没带来,刀也早就丢了,楚离凡穿的更单薄,因为是从床榻上直接被卷入了这里,他身上只有件薄薄的里衣。我尝试挪动一下身体,身下的草尽是枯草,摸上一把,化了一手的冰霜,湿嗒嗒的。
这么兴师动众,会是谁的手笔呢?“嘿,你知道吗?”我推了推躺在地上装死的楚离凡,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实在没底。我隐隐觉出最后一刻是他将我带到这的,除了他,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可他速度也太快了,哪怕等那把剑掀了帘子,让我看一眼来者何人也好。他一动不动,身子越来越冷,我焦灼的不行,嘴边眼见着冒出几个上火的水泡来,我把外衣脱下来将他裹严实些,却是杯水车薪。
“喂,楚离凡,我修行尚浅,意志不坚,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要先死了……”
“我说,我们是不是早点回南华去,出门时走得急,我忘了喂临风……”
“你要死也知会我一声再死!你耗着我这么年轻貌美一姑娘,不怕遭天谴吗?唉……算了,你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就算天不遣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该不会是神功尚未大成,先练成了肾亏吧……”
“……”
我将他的身子搬到自己腿上,吃力的环在怀中,起码比冰冻三尺的地面强一些。起初我并没有太担心,他这样没完没了的昏迷,也不是头一回了,在无妄之海的时候,也是这样像睡死了似的,持续了三天三夜。我比较担心的是自己,照这个情形,他还没醒,我恐怕先不行了。
我徒劳的搓着他的手和心口,保持着那少的可怜的余热不散去,这里丝毫没有天亮的意思,天不亮,我就不敢离开这去找出路,黑黢黢的十有八九我刚走出去就丢了,再也找不回原地,那楚离凡自己在这必死无疑,到时候,我连和他死在一起都成了妄想。
“喂,楚离凡,我真的,不行了,冻了这么久,还没冻死,你也很难受是不是?不如我先掐死你,再掐死自己,好不好?”
“聒噪。”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
“……你醒了?”我僵硬的没有知觉的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抹下几粒冰茬子来。
他没有回应我,径自强撑起身体,单膝跪下来,捋着我的骨头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最后停在膝盖骨上方,说:“人在掐死自己之前首先会失去知觉,我担心你掐死我之后才发现自己死不了,会傻眼。”
这我就放心了,他还能有精神嘲讽我,是真的活过来了,我见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在我大腿上比量了一下,又捏住我的小腿,“怎么了……”我问。
“断了。”他眼皮不抬一下,像是在说别人的腿……本来就是别人的腿。
我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就想起了那些举着狗皮膏药样式的幌子接骨正骨的江湖郎中,“你你你、你还是让它断着吧!”
我奋力的往后缩,又毫不意外的被拖回去,“也好,刚好瘸了就算不上貌美,也免得我遭天谴。”原来他都听见了的。“安心,我有个比摄魂术更好的法子,不会叫你吃苦头。”他说着便凑了过来,我刚想说你这个样子不再晕过去就好不错了,还用什么法术,嘴巴已经被他堵住,脑子一空的功夫,“咔啪”一声脆响清晰的传进耳朵里,尖锐的疼痛抵达四肢百骸,尚未来得及出声,一个凉滑的物体便搅进口腔来,勾着我的舌头纠缠不休,刚要奋起挣扎的四肢随即被牢牢控制住,疼痛……没有宣泄的出口,除了等它过去,别无他法,这叫什么鬼法子……手和腿的末端一波冷一波热的止不住颤抖,口中堵得严严实实的快要窒息,我下意识咬了一口,耳边传来一声闷哼,旋即四面八方的风仿佛都涌了进来,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听他说:“这么娇气,可怎么好。”
我愈发委屈,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任由他擦干我脸上洋洋洒洒的鼻涕眼泪,免得一会儿再结成冰碴。他撑着膝站起来,望着天一副要对月吟诗的架势,一手推着真气聚集到双指末端,朝天一指,一道白光射向天际,烟火一般照亮夜空,然后消失在遥远的星河里。他在我身旁坐下,看了看滑稽的披在身上的短小外衣,脱下来还给了我。
“这是个什么地方,好阴森啊。”我吸着鼻子问,方才活动了一下,虽然腿脚还是不大灵便,但已经能使上力了。
“冥界。”他说。
“冥界!”我大惊失色,“客栈那些是什么人?我们逃到冥界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他目光淡然装了一轮圆月,浅笑着问:“怎么,你怕鬼?”
“这、这有鬼?”
“不然你以为,冥界里都是什么?”
“我如今好歹也算得上一只小仙,怎会怕鬼怪之物……”说到最后,自己都没有底气,挪动着身子朝他凑近一些。
“这里很多鬼,所以,你不要乱跑。”他张开手指穿过我的五指,契合,握住。肩膀上“啪嗒”一下,他的头垂下来,又晕了过去。
他晕的很不是时候,与此同时,大地开始轰隆隆的颤动,好像从深远的地下传来的咆哮声,我很没骨气的将对鬼怪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若不是楚离凡昏迷了还死死的攥着我,我很难保证不会撒腿就跑。
震动越来越剧烈,大地仿佛即将碎裂成千万块,一个摇晃的长条状影子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从远处蓝盈盈的光影中渐渐靠近,各式各样关于鬼怪的故事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幕幕生动无比挥之不去……沙尘四起,迷得人睁不开眼,我生怕眼前骤然出现一张或七窍流血,或面目全非的脸孔来,遂壮起胆子偷瞄了一眼,那影子虚浮缥缈,不知何时已行至近处——原来是个人!因为头上带了极长的纱笠,所以走起来才像个鬼影一样。
他的纱笠长至脚踝,看不清样貌,一双腿被轻纱遮住,行走时看上去漂浮不定。他在我跟前停了下来,他停下的同时,地震和扬沙也静止了,一个笔直的筒状物就竖在我眼前,薄纱后隐约能看见他的皮肤,白的吓人,身形也是极瘦,又是一个要遮住脸才能行走江湖的人……我攥着楚离凡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他从那纱笠里边伸出手来,那是一只毫无血色几近皮包骨的手,或者说,比起手更像一个爪子,他扳过楚离凡的脸,开口:“清临都死了,他怎么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子。”
听声音,是个男鬼,男鬼好,女鬼大多幽怨。我意识到他是在同我说话,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看的出他们是相识的,听那语气,应该还是熟识,他提起清临掌门,难道他也知道楚离凡的那些身世?“您是……哪位?”我客客气气的问。
“我乃此地的幽冥掌司。”他说。
我原以为他不会愿意袒露身份,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就告诉了我,毕竟每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都有一个同样不愿示人的身份,其实我还想多嘴问一句——大哥,你真的是鬼?
“如你所见,我真的是鬼。”他突然冷冷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想……了什么……”一问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自投罗网?我从未和鬼打过交道,也不知道他们性格随不随和……
“都写在你脸上了。”他一板一眼的回答我,情绪毫无起伏,就好像完全没有情感一样,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簌簌几下分别点在楚离凡的腰腹胸上,说:“我暂且封住他几处大穴,吊着他一口气,稳住他的元神不魂飞魄散,他近来该是大量耗费了自己的内力去压制另一人的灵力,方才给我发的讯号,恐怕是他体内仅剩的一丝真气了。”
“啊……”我跪倒在地上,这几日我都与他待在一处,并未见他做过损耗内力之事……
他扔下一句:“去我那医治。”作势就要将楚离凡扛在肩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里的路都是死人走的,不方便叫你看见。”
“所以呢?需要我把眼睛闭起来吗?”我问。
“对不住了。”我最后只听见他说了这四个字,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