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我不屑。不过,说不稀罕是假的,当世间万物都可以用千变万化来实现的时候,自然就没什么稀罕,比如点石成金。可我现在还变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十分笃信在凡间流行千百年依然没过时的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情。因而,在我内心深处,坚信金银是个好东西。在另一方面,我虽对那些善用法术变幻之人表面羡慕实际嫉妒,可依然尊崇以物易物之法,认为这里面是饱含着自然法则与大智慧的。
譬如我一些鬼使神差的想法,倘若所有事物都能用法术变幻而成,那么凡世基本也就废了,世间万物,此消彼长,你变了这个多一点,必然就有什么要少一点,否则世事皆能凭空而来,岂不是乱了套?况且,如若吃穿用度不再靠男耕女织,都想着修成仙之后一劳永逸的变出来,用不了多少时日,凡人也就死光了,修个仙没个千八百年是修不成的,所以,凡人从投胎的时候已经败在了起点。如今,六界之中,神界已然成了个空架子,只剩始元强撑着做摆设,凡人若是察觉了仙人的好处,定会削尖了脑袋往仙界跑,那么人界之人都要跑去修仙了,离泯灭也就不远了。搞不好江山代有人才出,真就有那么一些天资聪颖的几十年修得了仙身,届时仙界人满为患,跟着一同泯灭了也说不定。许是这样的缘由,仙界一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无论仙男仙女,下凡一定要低调,不要动辄就闹一出天女散花什么的,除了升华自己的虚荣心没有任何效用,搞不好还会引来灾祸。
我觉得自己理解的格外通透,穿梭在五花八门的街市上腰板儿又直了那么一点点,“啧啧,凡间的法则果然深奥。”我感慨。
“噢?怎么讲?”楚离凡随着我停在一个首饰摊子前,看我一样样的拿起那些细小配饰往自己身上比划,还要时时提防我走路不要撞了人,以及吐沫星子不要飞在他的俊脸上,很是忙碌。
“小哥儿,这个怎么卖?”我拎起一串红珠子手串问。
“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这手串上可是我家传的宝珠,价钱嘛……是贵了些,两串钱,保你物有所值!”那小哥儿嗓子奸细,眼神一直往我手上挂着的铜钱串子上瞄。
我缩了缩脖子,不顾他在后面降价阻拦,毫无留恋的离开那摊位。可真敢狮子大开口,我这手腕子要是再粗实点,挂他个十串钱,他还不得要十串?我决定不再理会,继续与楚离凡探讨刚才的法则问题:“依我浅见,凡间的一切看似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的,但其实不然,老天哪有功夫注定这个注定那个,他只是创造了人,由人来创造了人界。”
“唔,你倒是给老天出了个好主意。”他煞有介事的点头,在我搭在肩膀上比量的几块料子中指了其中的一块。
我抻展开来一端详,连连摇头,这料子的织染手法看似华丽,实则……“很土。”我说。他也是摇头,道:“挑剔。”
我索性放下料子,手舞足蹈的回到刚才的话题:“你看,我举个例子给你,起初猎户靠打猎为生,有了多余的猎物,他可以交换到衣裳和干粮,这时,做衣裳的需要布,于是开始有人卖布,而织布的人需要纺机,便有人开始制造纺机……最后,终于,大家什么也不缺了,开始想找乐子,于是就有了那些琢磨歌舞丹青,吟诗作对的,人们习惯了享乐之后,又产生了酒楼、歌舞坊、赌坊……最终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人界。只是……”我瘪瘪嘴,“青楼这个行当欣欣向荣,我始终还是不大能够理解的。”
“水至清则无鱼,世事无绝对。”天色向晚,他提着我买的各种点心零食,偶尔点评一句。潮州的异域风情很浓重,稀罕玩意儿也多,两串钱很耐用,逛逛吃吃大半天,半串都没花完。这哪里是游历,分明就是出来游玩,虽说游历是为了广博知识见闻的,在我看来游玩也一样能得成这一目的。
凡间的灯笼很多,一到晚上热热闹闹,不一定从哪里就窜出一堆小孩子,嬉笑打闹着再消失到某一处。楚离凡一手拎着东西,一手还得护着我躲避那些会随时突然冲出来的孩子们,“回去该奖赏你去打扫藏书阁,这些谬论真是……精彩。”
“你赏罚不明!”我垮着一张脸。
“六界看似相互依存,实则互相制衡。”他说:“就好比仙魔,世间因果如此,有善便有恶,人们习惯以为仙便是善,魔便是恶,其实不然。魔本就睚眦必报,仙却好渡人,然而在魔眼中,我们的善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助纣为虐。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凡世中虽皆是凡人,可凡人心中,仙魔可共存。这也是我为何一定要带你来凡世走一趟的原因。”
他饱含期许的看着我,我想他好不容易给我讲了这么些拗口的道理,我总要给些反应,遂茫然的问:“什么原因……”他的嘴角不可抑制的抽动两下,我才忽然意识到,方才那段拗口的道理便是他说的原因。
“明日你不会还是这样携着我四处晃荡着玩吧,你到底把白泽藏在哪里了,妥不妥帖?浮阳真人可千万不要找他的麻烦。”潮州城地广繁盛,一整天才走了一半不到,几乎累残了我的腿。回到客栈,就着小二送上来的热水,胡乱的洗了一把脸,便将自己扔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他竟然还精神很好的样子,悠然自得的检查了门窗,设好结界,说:“又不是他做的,为难他做什么?”
“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你倒是说啊你,到底是谁呢?哎哎……你做什么啦!”
“当然是做更重要的事情……”
罗帷应声落下,灯烛的火光隔绝在外,唯一的光亮便是他幽深水亮的眸子。“你可当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落下勤修苦练啊……”
“这是何物?”半睡半醒中,手腕被套上了个冰凉的物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清像是在首饰摊子那看到的手串,又好像不是。“你买的?”我问,摩挲着细数上面的珠子。
“身上刚好有几颗珊瑚珠子,想起你先前藏了根红丝线在我的发带里,于是抽出来做了这个,你不是供在月老像底下求了许久吗?我看看灵不灵。只是,这祥云结制的不大遂意。”他说着去握我的手,我这才发觉他也带了一个。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日他反问我的那句:“莫非,你要与我当真?”我当即亲自在雀跃的小心肝上浇上一瓢冷水,戒备的抽出自己的手来,整个儿身体往床里侧蠕动过去,说:“幼稚,谁要和你凑一对儿。”
我被他一口血喷醒的时候,迷糊的分不清时辰,只觉得夜凉如水,这夜应该已经很深了。睡前我已经将自己蠕动到床的最里侧,离他远远的,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他勾回了怀里,他好像对这种两只对虾的睡姿情有独钟。黏腻滚烫的液体顺着面颊一直流到脖颈,腥甜的血腥味将我彻底唤醒,他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吐血了呢!楚离凡的身子格外重,我推他推不动,叫也叫不醒。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了细密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磕碰窗棱的声音,我猛然意识到,是结界啊!他已经在天玄塔设下结界,还不要命的结下了歃血咒,分神设下客栈这个结界的时候,一定已经力不从心,难怪轻易的就叫人给破了。这下要死了,也不知道窗外都是些什么人,竟然能破了楚上仙的结界,一定不是我的花拳绣腿能应付的简单角色……我从枕头底下摸出弯刀来,摸索着越过楚离凡,指望他是没希望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我还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就感觉那脚步声已经快到床边,也对,结界都进的来,一扇门算什么。我死死的攥着帷幔,就在一个寒光闪闪的剑锋伸进来欲挑开床帏的瞬间,整个人好像突然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在明明灭灭的奇异光斑中天旋地转,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劲抽力几乎将我撕成碎片,剧烈的旋转中,我看见那个紧抓着我的大手上绑着和我手腕上一样的红线……如此,我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一整章都在写人类社会与经济社会的关系问题……
第49章 关山难越
旋转的速度太快,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时聚时散,缥缈无比。我能够看清的,能够抓住的,也只有他的一只手而已,在未知力量的撕扯下,就快要放弃抵抗般的松开。心酸莫名的涌上心头,我总是将他做的一切理所当然的笑纳,还要时不时的揪住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伤春悲秋,就算收到了堂堂至上之仙屈尊制的小手工,还要冷不防的别扭一下,我那一路在街市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该是都记在了心里。
通常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个时辰长短,譬如一盏茶,一炷香,譬如我们不可能一直盘旋在这个斑斓的漩涡里。四周的景象被无限的捏扁搓圆,撑高拉长,终于不再是叫人煎熬的绚丽,渐渐变成了深邃的幽蓝。我先是听到“嘭!”的一声,那是人的身体实在的坠在地面的声音,紧接着,我就砸在了那个先坠落的身体上面,意料之中的,楚离凡又喷了一口血,这次是我砸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