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生殿,长夜漫漫,星稀月明。
楚离凡生气了。
他不高兴,很不高兴,我几近晕厥的躺在他身下,揣测他为什么会不高兴。没想到这一次,他真的没有用摄魂术,紧蹙着深邃的眉眼,那里面没有温情,只有巨大的矛盾,和巨大的迷茫,一些汗水滴落在我眼眶里,酸涩刺痛,同时被十二分的不适折磨的死去活来。我开始感念摄魂术的怜香惜玉,同时期盼他能再快一些,我好早死早超生。
“对不起……”他闷在我耳边的软枕中,不知在对我说,还是对谁。
他那样从不显山露水的脾性今天竟同时流露出两种情绪,我实在惊奇不已,奈何我也鸡飞狗跳的折腾了一天,没什么精神,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气氛,遂调侃道;“净灵之术究竟什么样的法术,要你这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修炼。”
他对着床帐放空了好一会儿,我以为他终于要告诉我了,哪里知道,他反过来调侃起我来:“天道酬勤,哪有凭空而来的好处。”
我一时语塞,见他翻身下地,迈着长腿来回走动,整理衣物,心口那处空落落的感觉又回来了,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小勺子又挖走了一块似的。
第44章 大厦将倾
一觉醒来,他又不见了。
象牙白混着鎏金暗纹的桑蚕褥子浸了夜的寒,他的那边一片冰凉。我原本没这么怕冷,最近却对冷十分敏感。寝殿里看不出个时辰来,醒了还不起,总归是不成体统的,我踩在又硬又冷的青砖石地上,蜷缩着脚趾头,怀念起清风峡被艳阳晒得暖烘烘的青草地来。
我拢着日渐浓密的长发,它们真是越发不好打理了,想起楚离凡昨日的话,心思沉重起来,我向来把那些说教之类的句子自动略过,却独独记住了句“大厦将倾”,他是个惜子如命的性子,没用的一个字也不会多吐出来,我是这样觉得,能叫他透露出“大厦将倾”这样骇人听闻的话,将会发生怎样的大事呢?这两日他又总是飘忽不定,古古怪怪,虽然以往他也是常常行踪成谜,可最近却尤其让我不安。怪不得人家都管头发叫三千烦恼丝,的确是够烦恼的,越是想着这些,越是不由自主的扯头发,如何梳理也弄不出个像样的发髻来,我扔了牛角梳子,索性取一根帛带,胡乱的束在一旁。
楚离凡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极高,他的寝殿被长生殿最好的一片风景包围着,因地势偏高,背靠着广袤梨园,出门便有泉眼活水环绕,可以说是南华最具仙气的一处观景点。我一推开门,风景还未等入眼,先看见了正对着的人影儿,小小的,憔悴的,不是绣颜还有谁。她那个临水自照的悲戚样子,叫人简直不敢打扰,生怕一经触碰,这个哀怨的姑娘便化作幻影灰飞烟灭了。
“来了怎么不进去?快别坐这儿了,湿气太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我软言将她拢入怀中。
这丫头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随后柔软下来,强睁着一双桃子似的眼睛,里边是散不去的朦胧水汽,眼皮肿成了粉红色,就那样无辜的抬眼看我,说:“一早时候,偶遇了上仙,他说初姐姐近来贪睡,我就,等在这里了。”
她说的轻声细语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喉咙里有沙沙的声音,她总能成功的调动起我的心疼来,连扯带拽的把她带到殿中,说:“犯什么傻,你就那么怕他?他不让你吵醒我,你就乖乖等在外头?这要是回头受了寒,你叫我怎么和白泽交代不是?”我本想着轻轻巧巧的将她糊弄的好受一些,却不料有些失了言,这些倒不是很重要,因为方才我一时冲动护短,竟直接将绣颜拉进了楚离凡的寝殿里,在这里醒来,我便顺手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卧房。而此时,她正不着痕迹的瞄着榻上的龙凤双枕,微微出神。
“姐姐,你倒是不像从前那般惧怕上仙了。”我正在心里编排解释的句子,她已经收回视线,我心底一松,轻飘飘的像是落在了棉花上,想着她虽是个仔细又玲珑的丫头,那到底也是闲来无事时候才有的活泼样子,如今心思正在别的上辗转煎熬,她怕是也腾不出余地来探究其他。
我干笑两声,重新捡回牛角梳子来,借着和头发较劲来掩饰心虚。幸好她什么也没问,不然我要如何作答,才能让她相信,之前和她借了书研究双~修之事的我,而后又询问她跨越年龄适不适合谈恋爱的我,并未心怀鬼胎,只是单纯的与那个人共同~修炼,各取所需而已。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她将我手里的梳子拿过去,好看的眉心拧了拧,细细梳理起来,她手巧,手艺又好,挽的发髻总是简单漂亮,每每出自她手的发髻,睡觉时候我都格外小心,第二日若是侥幸没有滚乱,还能再挺上一天。“你就是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为白泽。”我说。
她手一抖,好在梳子被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丝绊住,才不至于掉在地上。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神色,只是手里的动作不那么连贯了,问:“你也相信他是冤枉的是不是?”
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以为整个南华只有我相信他,就连楚上仙都不愿意趟这浑水,没想到,你还记得当初的情分。”她今日完成的发髻有失水准,不过好歹全部理顺了,末了选了枚流沙色的木钗,固定在那两根飘逸的绸子发带上,审美颇有眼光。
楚离凡在这件事上置身事外,撇的干干净净,我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做事向来自有道理,而那道理,他不会对任何人讲起,往往都需要我用很长的时间才能体会个清楚。况且要论起管闲事,他好像也只管过我的闲事。我左右看了看,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像样的打扮过了,胸中却一阵绞痛,若是白泽还好好的,我们三个还能一起偷酒喝,逛园子,我也好带着他俩去楚离凡说的树下面挖一挖,看看究竟藏没藏着他说的好酒,自打上回他允了我用他的酒招待朋友,我还没来的及去挖那些酒坛子……多好的光景。我转身扣住她两只手问:“绣颜,你可愿随我去一趟天玄塔顶?掌门他们迟迟审不出个结果来,怕是恨不得立即就定了白泽的罪,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劲,白泽的毛长得好好的,怎么就被薅下来一撮放到那机关里去了?想来想去,这其中蹊跷,怕是还要回到那塔中去找了。我一人前往倒也没什么不行,只是怕万一出个什么差错,也好有个人出来报信。”
她紧盯着我的眸子来回颤个不停,最后竟朝我跪了下来,“初姐姐,若是白泽此次能够脱身,绣颜这命就是你的了。”
“说什么傻话,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白泽也是我的朋友,你们都是!”我拉她起来,想着要不要给楚离凡留个字条什么的。写到一半,揉了宣纸,扔到竹篓里,他既然已经置身事外,肯定有他必须这样做的原因,也不是什么能见光的好事,我又何必将他再牵扯进来。
我与绣颜皆是初次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没什么经验,冒冒失失的便踏上了那条去后山的路。凭借着记忆,顺利的找到了那座古旧的天玄塔。只是有些古怪,事发之时,听了俨掌门交代过,定是有弟子在此处把守,然而,沿途中,我们却是一个人影儿也没见到,寂静的只听见蛙鸣虫跳。
往往有的时候,前面的顺利正是预兆着后面将会遇上极大的不顺利,于是才有了乐极生悲,兴尽悲来这样的词汇频频产生。
古塔沉重的木门虚掩,我不禁提起一口气,绣颜面露喜色,道:“说不准是我们凑巧赶上了换班的时辰,所以一路上才能这样顺利。”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我孤苦无依尚能活命百年的判断准则。我嘴上附和着:“说了叫你放宽心,也许形势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严重……”
吱嘎一声,木门的缝隙呛出细小的尘土来,应声而开,我的心也随之一沉,方才还在担忧,塔内的机关算数年月久远,难以破解,该如何蒙混过关才能登上顶层,再看眼前,那本该完整无缺的八面塔墙,西北向的那一面已经完全被楼梯占据,回旋向上的台阶清清楚楚的杵在一角,来来回回直通顶层。这里面每一层的机关,竟都被破解了!耀武扬威一般的,徒留一片死寂。
第45章 大厦将倾
“太好了!”绣颜的声音不大不小,我连忙的捂住她的嘴,警惕的环顾四周,一方光线顺着门口投在地面上,细小的尘土在这束光里飞扬,长明灯幽蓝的火焰随着卷进来的风偶尔摇晃,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动静。
绣颜将我的手撬开个缝,悄声问:“怎么了?难道不是哪位师兄忘了将机关归位吗?”
我抿了抿嘴,来时不敢走便道,担心被巡守的弟子察觉,几乎是顺着草丛穿过来的,嘴唇上浮了一层灰土,不小心吃进去唇齿间都是干涩的滋味。俨掌门派来的弟子,论起头脑和身手来,个顶个儿的都是高手,又怎会犯了忘记将机关归位这样大意的错误。难道……我下意识的往顶层望去,难道又出事了?白泽还关押在仙牢里,重重把守,无法脱身,若真是这样,凶手便当真不是他。越往上,越发幽暗了,七层,并不是很高,于底层的我们,却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那层层叠叠的台阶像盘踞在塔墙上的巨蟒,昭示着此处危险,生人勿近。我将绣颜的手按在她佩戴的摘星剑上,她心领神会的朝我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