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谋道:“是它,怎么了?”
夏小乔顿时就觉得那刀刃上的红光更诡异了,好似喝多了人血才会如此,且这兵刃拿在手上时候长了,她还觉得有一种让人特别不舒服的气息散发出来,便赶紧还给了宣谋。
“你一直跟着我,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吧。”等他接了兵刃,夏小乔收回手,低头看着手上残存的血污,忽然低声问道。
宣谋没有做声,夏小乔自己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不明白,你明明不喜我的行事风格,可我每每要去做什么,你却总是会跟着,就算再不屑我的意图,再觉得麻烦,也会同去。我当然不会像小师那个傻子一样以为你是对我有意——如果我没猜错,在你眼里,我应该就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小孩子吧?”
她说到这终于抬起眼,微微侧头与宣谋四目相对,“你觉得我瞎操心,关心在意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或者说,是我无能为力的事。你跟着我,就是想看着我空有一腔热血如何碰壁,如何在这并不公道的世上碰得头破血流然后幡然醒悟,变成跟你一样冷眼旁观、除了自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是吗?”
“你终于亲眼看到了这一天,看到了我被丑恶的人心击败,是不是还想看我痛哭之后自怨自艾、悔不当初?”
此时此刻,天早已黑透,密林之中不见星月,更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宣谋与夏小乔都五感灵敏,所以夏小乔看得见宣谋眼眸中的透澈平静,宣谋也清楚的看到夏小乔红肿的眼中燃起了两簇小火苗。
“我不会!”夏小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离骚》中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我既然有这身本领,就绝不会只求独善其身,必将以此身践侠义道,哪怕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绝不改此志!”
宣谋的目光始终如同一潭静止的湖水,无波无澜,听了夏小乔这番慷慨之词,竟也只淡淡的问:“那么,你是下定决心与桃园寨共存亡了?”
夏小乔还没等回答,宣谋已经嗤笑一声:“我都被你绕糊涂了,哪来的共存亡?只有共亡罢了。只要屈政亮一声令下,桃园寨早晚得给他陪葬。”
“你要是怕了,现在就可以走。”
“你不用激我,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贱,还非得看着你改变主意——你改不改主意,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若非得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我反而看着更觉有趣呢!”
夏小乔被他气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恨不得抬脚踹他,但她一站起来,夜风吹过脸上,她又忽然脑子清明了,“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就此走了,还会留在桃园寨?”
宣谋轻笑一声:“放心吧,好戏即将开场,我怎舍得不看就走?”
“那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先说来听听。”
“若是我真的如你所愿,头破血流、脑浆迸裂,让你看了一场好戏,你能帮我保全谢叔父一家吗?”
宣谋答得干脆利落:“不能!”
“不用你照顾他们,只要把他们送走,远离桃园寨即可。”
宣谋把头摇得飞快:“那也不行!”
夏小乔大怒:“我就算比不上你和张大哥之间的情义,也总算与你有点交情,临死之前就托你这么点儿事你都不肯答应吗?”
“那就等你真的临死之时再说。”宣谋说着站起身来,抽了抽鼻子,“野味应该烤好了吧,还真饿了呢。”就这么循着味儿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一说饿,夏小乔肚子也跟着咕噜了一声,又闻到风里带来的烤肉香气,便也跟着回去,心中原本郁结的种种情绪,一时竟消散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当然会惊奇小炎这只怪鸟帮助他们的行为,但是在好奇小炎之前,他们还有各种生死存亡的大事悬在心头,哪有空去问一只鸟呢?
☆、晋江VIP
在山中休息一晚,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夏小乔一行人就起身出发,急匆匆往桃园寨赶。赶路同时, 他们也少不了商议对策,但任凭怎么商议,无论大家有多少智计, 只要屈政亮大军压境, 桃园寨似乎也唯有灭亡一途。
夏小乔这才想起追问傅一平的下落,宣谋道:“他去见鲁王了。皇帝一死,正是鲁王举旗的大好时机, 这次鲁王应该不会犹豫。桃园寨要是能撑到鲁王围困京城,自然就有了活路。”
这不是废话么!夏小乔没好气的说:“还围困京城!鲁王能一举攻到东京,我都服他的本事!”
“这个不难,从商都往东都是屈政亮刚收复的地方, 之后他就遇刺,根本没来得及好好安抚治理,鲁王却在这些地方暗自经营过, 只要拿下商都,攻破颍川, 兵临雒阳就指日可待了。”
廖东来闻言叹道:“便是围魏救赵,也来不及。”
鱼信阴森森的接话:“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们多去几个人,就不信杀不了这老奸贼!”
夏小乔听到这里,心下一动:“其实就是京中也非铁板一块, 反对屈政亮的人多着,现今皇帝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会认定屈政亮弑君。不如咱们派几个人出去散播消息,就说屈政亮已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他手下胆大妄为,已经将皇帝杀了,要捧着屈政亮篡位自立——先把人心搅乱,鲁王再举起宗室大旗,成事自然更容易。”
宣谋转头看向谢子澄,道:“商都一带的守军应有不少是谢指挥使亲信吧?不妨一道传出消息去,就说谢指挥使因忠君而被屈政亮手下谋害……”
夏小乔皱眉不语,她可以利用皇帝的死讯,但谢荣民……,她对于谢荣民的死深觉内疚,其实是因为她事后回想经过,怎么想都觉得谢荣民像是被她和宣谋给逼得自尽的。当时先有宣谋叫谢荣民自己看着办,后有自己叫他放心,说会照顾好谢荣民父母兄弟,易地以处,恐怕连自己也不免多心,以为对方是叫她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别人。
所以此刻听见宣谋提起谢荣民,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廖东来看她神色不好,谢子澄面上也有沉痛之色,一时有些犹豫,没有接话。
宣谋眼明心亮,看了这几人神色,便是一声冷笑:“反正不关我事,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提气飞纵,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位义士的计谋倒也不妨一试。”谢子澄忽然开口,“只是随便找人散播流言,恐怕难以撼动军心,我还有几个亲信家人留在老家,小乔,你安排人去把他们找来,我亲自交代,让他们去寻大郎的亲信传话,想必事半功倍。”
到这时候,谢子澄竟还能为他们出谋划策,夏小乔不由心中一酸,低低应了一声,自去与廖东来商议,最后派了苏之东去找人。他们此时所处之地距离德章镇已不太远,大约两百里左右,去找人倒不算绕路,苏之东也很得力,等夏小乔等人到了伏牛山北麓时,他也带着谢家家仆与众人汇合了。
主仆相见,自然有一番话说,夏小乔等人回避到一旁,商议怎么上山回寨子。
“这一路大家也都憋了不少火了,不如去屈政亮军中耍耍?”廖东来先问。
鱼信等人摩拳擦掌,都恨不得现在就去,廖东来却并不拍板,眼睛望着夏小乔和宣谋,想问他二人意见。
宣谋自从上次提起谢荣民之后,就再不掺和这些事,只当没看到廖东来的眼色,自己倚在树上不声不响。
夏小乔想了想,说:“也好,他们大军驻扎在此,一定得囤积粮草,咱们分头去探一探,找到粮草存放之处,给他们放一把火。”
大家欣然叫好,林跃飞忽然想起当日城头上喷火那只鸟,便问:“夏姑娘,那只神鸟去哪里了?”好像逃出京城之后,就再没见过。
他这么一问,鱼信也想起来了,跟着问:“那鸟看着不同凡俗,却听夏姑娘使唤,可是夏姑娘养的?”
除了他二人,廖东来、苏之东等人却是根本没见到小炎的,闻言都好奇的看向夏小乔。
“呃,其实那是我师门前辈所饲养的神鸟,据说是毕方鸟的近亲。”夏小乔早就想好了说辞,“等闲是不能现世出山的,是家师算到我近些日子怕有劫难,便派了它来。”
毕方鸟是《山海经》里提到的异兽,廖东来自是听过的,却从没在世上见过,听说小炎是毕方鸟近亲,自然很好奇,几个人围着夏小乔就打听起她的师承来。
夏小乔说来说去,也不过还是跟谢荣民说过的那些话,但她越是这样,众人越觉得她师门高深莫测,反而生出信服之心来,且夏小乔这般年纪,武功已达一流高手行列,更觉她师门不凡。
夏小乔不想多谈,赶忙把话拉回正题,廖东来就说:“这些事我等去办就好,夏姑娘和宣公子不如带着谢老爷先回寨中。”
他说着聚气传音告诉夏小乔:“咱们寨子背靠山崖,南临深涧,朝廷大军要围困也主要是将东西两面围住,或者在南面深涧之外也安排了人手,却不知北面高崖之下,我们另有出口。现下寨中估计已经把老幼妇孺都撤了出去,依我看,夏姑娘不妨先把谢老爷送到崖底石洞,那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