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她在那山洞当中遇见了十岁的慕疏凉。
她才明白过来,那个在旁人看来或者温润如压,或者满怀大义,或者心机深沉的慕疏凉,事实上所背负着的,是旁人所不能够了解的无奈。
所有的风光与大义的背后,是仅仅只有三十年的人生,还有放弃一切所换来的深沉内敛。
身为慕家的公子,他没有比任何人幸运,他这一生或许只有最初那十年的率性荒唐是为自己而活,后来的日子,便都是为了他背上所负的沉重枷锁。
有许多事情,云衿从前从未想过,是慕疏凉让她将一切看了个透彻明白。
慕疏凉想要担起责任,就必须要放弃从前的自己,放弃他所习惯的自由。
而她想要战斗,想要实现她的目的,也需要自从前的往事当中走出来,需要放弃一些东西,然后获得——更多的东西。
云衿唇畔再次浮起笑意,她一瞬也不曾退缩,只缓步往桓罗与仲峰走去,振袖之间,蕴华剑出鞘,剑锋垂地,她周身气息骤变,如海潮中瞬时聚拢的狂风,不知自何处而来,又不知会去往何处,带来什么样惊心动魄的威势。
见得云衿这番变化,不光是花晴和对面那两名敌人神色微变,就连原本似乎在闭目养神的梅染衣也在此时骤然睁眸,目光复杂的往云衿身上看去。
云衿从前的实力不过青炎境上下,在普通修炼者中修为算是第四等,在同龄之人当中,这般实力已是不俗,但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无数修炼者当中的普通存在而已。
对于修为已臻化境,早已经超过了普通人所分的那六等境界,进入半神之境的仲峰桓罗来说,云衿的实力实在是太过渺小。
但现在,一切却突然之间不同了。
修为要在一瞬之间增强是不可能的事情,纵然是突然顿悟突破瓶颈,也绝无可能在一瞬之间将实力提升太多,但此时的云衿,虽然依旧是青炎境的实力,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感觉,却已经远远超过一名普通的青炎境剑者!
她虽是在笑,但身上的气息,却叫人察觉出了一种莫名的危险。
云衿再度往前,此时她已经来到了元洲的两人面前,她学着方才桓罗的那般口气,寻常般开口道:“动手吧。”
谁都不会相信,一个普通青炎境的小姑娘能够打败两个半神实力的人,然而云衿神色平静,甚至显得有些狂妄,竟叫身后的花晴当真生出了几分期许。
就在这时候,元洲那两人当中,那名叫做桓罗的人走了出来。他生得像是个书生,穿得也像是个书生,唯有说话的口气不像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他冷笑一声,轻轻抚掌站了出来,冷目看着云衿道:“以我们的实力,两个人与你动手怕是会被人笑话,倒不如让我来试试你好了。”
云衿眸色微不可见的变了变,笑意却更浓了起来。
她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十洲的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强,这个特点换一个说法便是傲。骄傲的人往往都最见不得旁人比他更骄傲,所以云衿故意走出来,故意说出了方才那般看似狂妄的话,便是想要让他们做出这般决定。
元洲二人实力高强,若是同时出手,云衿绝无胜算,如今他们只出一人,一切便有了转机。事实上云衿知道自己要赢的机会依旧渺茫,但至少如今,这个难度减少了一半。
桓罗与仲峰丝毫没有看明白云衿的意图,甚至他们纵然是看明白了,也依旧会这般选择。就在桓罗冷笑一声,便要出手之际,一旁仲峰却先将人给拦了下来,挑眉道:“让你一个人打了,恐怕就没有我出手的时候了,不如让我先来。”仲峰这般说着,自桓罗的身后走了出来,“嘿嘿”笑了两声,一身横肉抖动起来,回头往桓罗道:“我会记得将这小丫头留一口气给你。”
桓罗没有退,但仲峰也不肯让,两人僵持片刻,桓罗终于无奈的耸了耸肩,开口道:“那你记着,别打死了就好。”
得了桓罗这话,仲峰面上笑意更浓,一双眼睛都眯作了一条细细的缝隙,他点了点头,将手缓缓移往身后,随即摸出了一直背在背上的大环刀。
刀上九个铜环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仲峰动作忽快,长刀完全出鞘,他右脚踏前,刀锋直指云衿,一瞬之间轰然声起,足下地面生生龟裂塌陷!
花晴始终观察着这战势,看到此处,终于也忍不住惊叫出声,对方的实力比她所估计的,还要可怕许多!
然而云衿却从未小看过对方,她早已经知道仲峰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对手,是以从一开始便未曾轻敌,就在那人拔刀的瞬间,她已经抢先出手!
云衿所用的,是自梅染衣那处学来的剑诀中的招式,然而与梅染衣不同的是,梅染衣所用乃是守势,但云衿所用,却是攻势。
一刀一剑,在空中交接,不过是普通的刀剑,却发出了震天声响。
然而根基的差距毫不留情的摆在眼前,三招之间,云衿手臂已麻,出手渐缓,五招之后,只听得铮然声响,蕴华剑当即脱手。
便在同时,仲峰环刀横扫而过,直往云衿胸腹,云衿眼见避无可避,梅染衣倏然提剑而起,便要出手,然而就在此刻,异变骤生!
第二五章
没有了武器的云衿,竟然像是穷途末路了一般,拧身抬起一只手掌迎向了那威势浩然的一刀!
就在那一刀落下之际,梅染衣意外的停下了动作,未曾再上前阻止。
因为在这一瞬之间,云衿朝着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那一眼眼神十分平静,就像是早知晓会有这般结果,也早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她在用眼神告诉梅染衣,她不需要担心。
只听得嗤然声响,云衿旋身之间,堪堪避开要害,然而右手手掌却依然被那刀锋所划破,刀剑入肉,带起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顿时倾洒而出,溅落于仲峰身上!
仲峰刀势一顿,冷笑道:“再过百年,你或许能与我一战,但现在——”他笑意间透出一丝轻蔑的狂妄,一手抹去脖颈上被溅上的鲜血,兴奋似地看了一眼道:“你的血,闻起来还不错。”
方才的一招,云衿疾退数步,落至蕴华剑的身侧,此时她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蕴华剑,再次抬起了头来。
她的面上依旧带着复杂难辨的笑意,低声道:“是吗?”
仲峰听得云衿此言,突然皱起眉头。
他隐约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古怪,但却说不出究竟是何处古怪,此人虽然三招便被他打掉了手中长剑,但却似乎没有要认输的意思,甚至她丝毫不认为自己会输。
究竟是为什么?
就在仲峰疑惑之际,他浑身骤然一颤,面上的血色竟在一瞬之间褪了下来!
同时露出惊讶神色的,还有一旁的花晴与桓罗,所有人双目都紧紧地盯在打斗中的两人身上,准确的说,是盯在仲峰的身上。
因为就在一瞬之间,那原本洒落在仲峰身上的,那些属于云衿的鲜血,突然之间竟疯狂涌动起来,化作一道锋利血刺,钉入仲峰的掌中!
仲峰右手顿时猛然抽动,再握不住刀,只听得一声重响,那柄巨大的环刀竟直直砸了下来,在地面砸出一记深坑。
仲峰面色大变,手上灵力猛然倾吐而出,将那血刺轰然震开!
然而叫人惊讶的是,那些鲜血在被仲峰震散震开之后,却没有立即落地,而是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了无数细小血珠悬于空中,分散于云衿身侧。
一时之间,所有人便又将目光落回了云衿的身上。
云衿将右掌平伸于身前,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她却仿若不觉,只凝目一瞬也不曾眨眼,紧紧地盯着仲峰。更多的鲜血自那伤口渗出,却未曾落地,越来越多的血珠悬在身侧,这景象,诡异而玄妙,赤红的血珠染着阳光的颜色,闪烁着变得莹亮透明,竟然隐约透出几分凄艳!
“这是……”花晴看着这古怪一幕,面色霎时间凝住,禁不住回头往梅染衣看去,“梅师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染衣沉眸不语,一双眼睛却依旧定在云衿的背影之上。
“萧家,水劫。”梅染衣语声微顿,却又轻声道:“但又不像。”
花晴神情亦是迷茫,喃喃道:“水劫?所以师妹其实是……萧家人?!”
说到这里,花晴与梅染衣再度往那边正在与人战斗的云衿看去。
萧家亦是多年前中原当中的一股神秘势力,非正非邪,避世已久,旁人对他们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萧家的血脉有一种十分神秘的力量,他们能够操纵水。
与普通的术法不同,萧家人操纵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力量,不需要使用任何术法,也不需要耗费任何灵力,所以萧家的势力,又被人称为“水劫”。
然而这样的萧家,却在十来年前一夜之间,突然自这世间消失了。
萧家的宅院化作了一片废墟,萧家的所有人都不见了,这世上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水劫”萧家,众人甚至不知道萧家究竟去了哪里,又遇见了什么,只是从那之后,萧家便成了说书人口中偶尔会提及的传奇故事,说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强大又神秘的势力。